第36章 孔子将死
曲阜。 淅沥沥的雨造出一片泥泞,子贡披着蓑衣,擎着油伞匆匆而来,院门轻启,院中几株古老的松柏挺拔,枝叶颤动,往日斑驳的光影会落在石桌上,今日则不时落下一滩水。 他绕过前院往二进的诗礼堂走去,堂内陈设简朴,透出一股浓厚的书香气息,他一顿步,仿佛还能听到老师当年的敦敦教诲。 院落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墨香。 他走进诗礼堂时,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见到他进来纷纷行礼。 在孔子的学生中,虽然颜回是孔子最爱的学生,但子贡是最出色的,经商、为政、纵横甚至搏斗之道,都非常精通。 当初孔子困顿于陈蔡之间,缺衣少食,就是子贡所救。 “我等速速去见老师吧。” 众人都不知道老师为何突然如此郑重的召集他们。 毕竟在周游列国却不得重用后,老师就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教书育人上,后来身体每况愈下,连教书育人也做不了了。 从外表来看,孔子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曾经高大的身躯在岁月之下,也渐渐佝偻起来。 须发皆白。 脸色略带灰败,宛若秋天时枯黄凋零的桑叶,看着众弟子心中凄切。 众弟子都猜测过在编写春秋后,为什么这两年老师会苍老的这么快,大概是因为理想的破灭,以及世道的沦丧,让他绝望吧。 只能将对世事所有,编篆在史书中,一字一句都含着讥讽和赞扬。 “你们来了。” 孔子的眼中透过一丝丝柔和,他此生最大的作为,大概就是教出了这么一群杰出的弟子。 这在诸子中是绝无仅有的成果。 作为政治家的孔丘是失败的,但是作为教育家的孔丘是成功的。 众弟子齐齐行礼,而后跪坐在屋中。 孔子身体虽然不好,却同样端正坐着,这是他所坚持的礼节。 他只沉默一瞬,便轻声道:“你们大概都在好奇,为师为什么要将你们都召集而来。 为师这一生的梦想,便是在列国中播撒王道,恢复周礼,克己复礼,推行仁政,既而清平天下。 但最终所见到的,却是臣子欺凌君主,肆意践踏礼乐,君主德行败坏,礼乐崩坏,国之不国,天下满目疮痍,征战不休。” 众弟子齐齐叹息,若是单以个人能力论,儒家弟子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在列国中,都有儒家弟子都有出仕的。 比如子贡,比起后来出生鬼谷的纵横家苏秦张仪也丝毫不逊色。 但若是要推行周礼,推行仁政王道,那就很难做到了。 让诸侯保持道德,简直比登天还难。 如今诸侯想的都是称霸,一问就是富国强兵之道,推行仁政这种事,没人关注。 老师的理想注定不能成行。 孔子重重咳了两声,子思眼中有些担忧。 “为师本已经绝望,准备就在鲁国中,了此残生,但最近为师却看到了希望! 为师看到了能够救天下乱象之人。 为师看到了昊天已经降下圣王,让他来挽救这个吃人的世道。” 孔子的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 屋中的一众儒门子弟却皆是一惊,尤其是子思、子贡这几个最杰出的弟子,更是震惊莫名! 在道家老子西出函谷,不知所踪后,天下圣人首推他们的老师。 这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赞叹。 阴阳家能改变天时,影响一场战争的胜负,难道儒家就没有这种手段吗?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他们的老师已经到达了儒门心境修行的最高境界,不逾矩。 儒门圣人能观法上古先王,明晰治政得失,人心长短,辅佐君王能使国安,不在于一时,而在于长久。 在儒家中,有“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的言语,这实际上说的就是孔子这样的圣人。 子贡最先躬身问道:“老师,不知此人是谁?此刻又在何方?还请示下。” “为师听闻有黄帝后裔求见天子,得以封为诸侯,这正是还有人知晓周礼宗法分封之道的证明啊。 为师还听闻,玄姬公主在齐国中以君臣上下之道驳斥齐国乱政的卿大夫,她虽然是女子,见识却超过你们啊。 为师将要死去了,在临死前,要到玄国去见见这位……” 孔子有些迟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秦易,他想说“后王”,但他一向谨守礼法,甚至在春秋中各种微言大义,以褒贬列国。 他不能用“王”来形容一位诸侯。 良久,他最终道:“这位诸夏之君。” 玄公! 众弟子都心生震动,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位君主。 在此刻的诸夏列国中,传播最广的消息就是偌大的燕国竟然被只有一城之地的玄国所吞没。 潇水之战、蓟城之战、原野之战、临易之战,四战皆败,国破家亡。 燕国公室死绝,近支公族流落诸国。 原先的祖灵之火已经全部都被熄灭,除了蓟城重新燃起尧帝的祖灵之火外,其余所有城池中,都点燃起了来自黄帝的祖灵之火。 凄惨,但这就是败者的下场。 子思有些担忧的问道:“祖父,您的身体?” 从鲁国曲阜到玄国蓟城,有千里之遥,路途遥远,又交通不便,以现在孔子的身体状况,怎么能不令人担忧呢? “朝闻道夕死可矣。” 孔子面容却很是平静,他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君子之道,当重衣冠如命。 我曾在凄风厉雨中走过,矢志不渝。 我曾困顿于陈、蔡之间,生死难知。 我有弟子三千,贤者八九,桃李独步天下。 我志向清平天下,奈何时不在我。 功名利禄,于我不过箪食豆羹。 纵大愿不成,我亦无可悔。 我此生走过遥远的旷野,越过不绝的江河,秉持先王的大道,写下尖锐的文字,只为天下而行。 我说: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