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面对埃里克的一问,雷文心里得意一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乱。 油桶里发生的,是前世基本所有中学生都会、在初中阶段的化学课就会详细讲解的最基本的化学反应之一——皂化反应。 沉淀在桶底下的是硬脂酸钠,也就是肥皂的主要成分。 说是基础,但是这个过程雷文可没少踩雷。 一开始是生石灰加得太多,弄炸了一个陶罐;后来是忘记了加热,导致反应不够充分,以至于皂化过程无法完成;等终于将火碱制备成功了吧,最后反应的步骤却又用了铸铁锅,导致碳酸氢钠和铁产生了反应,得到了一锅棕黄色的氢氧化铁和油脂混合物。 “木棍。”等反应结束得差不多了,雷文向一旁伸出手,波洛就将一根剥好了皮的柳树枝递了过来。 将树枝探入油中,很快,它原本嫩绿的表面就镀上了一层干硬的焦黄色,雷文见状,赶紧将事先准备好的醋倒入其中,直到柳枝伸进去不会再改变颜色,才长长松了口气。 前几次失败,就是因为里面的火碱成分没有被完全中和。 这一次没等他下令,波洛就已经将一个盖了滤布的大木盆端上了桌。 “洗过了吗?”雷文问道。 波洛大声说道:“洗过了,用肥皂刷了三遍,绝对比我的脸还要干净!” 看着波洛那浓密地络腮胡,雷文一时无语。 埃里克主动承担起了力气活,他扛着装满了油的大桶,在雷文的指挥下将其中的内容物倒入大盆,很快,一大坨足有近二十斤的肥皂便糊在了滤布上。 波洛轻车熟路地将滤布扯起来,一抖手,就将里面的肥皂扔到了角落。 埃里克急着让雷文处理事情,端起木盆直奔脏水桶。 雷文声嘶力竭吼道:“停!你要干什么!?” “啊?”埃里克愣住了:“帮您把这东西倒了啊。” “敢倒它,我跟你拼命!”雷文上前一把将木盆抢在手里:“扎在这里三天,失败了十几次!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都是为了它啊!” 雷文将木盆端回到桌上,摘下手套,用汤勺舀了一点放在舌尖,脸上顿时绽放出了满足的笑容。 粘稠、微甜,和蜂蜜极为相似。 没错了,这就是甘油! 虽然由于工艺问题,这甘油的纯度不够,而且还带着一丝丝猪肉的臊臭气,但也已经足够使用了! 雷文压抑住激动的神色,说道:“拿酒来。” 波洛将一坛葡萄酒抱到了雷文面前,还拿了三个银杯。 看着因为即将喝到美酒而一脸兴奋的埃里克,波洛低声说道:“我劝你别抱太大的指望。” 在埃里克诧异的眼神中,雷文打开酒坛,用木勺舀了一点甘油倒入酒中,搅拌起来。 埃里克的眼睛瞪得铃铛似的——真是糟蹋东西啊!那可是五银币加七十铜币才能买到一坛的上好葡萄酒,大人竟然将它和肥皂的下脚料搅在一起!? 雷文却全不在意他的目光,等搅拌了一会儿,自己先尝了一小口,随后笑容满面地将酒倒在杯子里:“尝尝吧。” 埃里克忐忑地将酒杯端起来,心中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说才不会伤到男爵大人的面子,结果酒一入口,当时人就愣在了那里。 他放下酒杯,不可置信地看着其中的紫红色液体,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又放下,又看,又举起来偿,眼睛越来越亮,就连那颗小眼睛里都放出了无法压抑的惊奇和满足。 “大人、这、这实在是太神奇了!”埃里克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喝到过这么甘甜顺口的酒,只有梦里……不!就算是在梦里,也从来都没有见过!” 真会拍马屁啊,没想到你一个浓眉大眼的诺德汉子,这一手竟然玩得这么好。 波洛腹诽着,将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随手手一松,酒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酒? 没有一丁点苦涩的味道,柔顺得就像是丝绸、蜜糖,但其中的风味却极大保留了下来,简直比他想象中最好的红酒还要好! “大人……这、这是魔法吗!?” 看着两人的反应,雷文心中得意极了,也轻松急了,神秘一笑说道:“这就是秘密了。” 红酒之所以苦涩,是因为酿造过程中产生了大量的单宁,而甘油,就是中和单宁的最好物质。 他端起酒杯自己又尝了一口,在他看来这种红酒还算不上什么上品,甚至比不上前世超市里几十块一瓶的那种,仔细品尝还能够尝到一丝猪油的腥味儿。 但这,业已远远超出了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平。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九年义务教育的力量! 就在这时候,埃里克的眼眶忽然红了,泪水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雷文吓了一跳:“这酒至于这么好喝吗,你要是喜欢,这一坛子都给你。” “不是,大人。”埃里克说道:“我就是想到,这么好的酒,西蒙却可能再也喝不着了,就有点、有点……” “西蒙!?”雷文一惊:“他怎么了,训练出事故了?” “不是……”埃里克叹息一声,将事情的经过毫不添油加醋、全须全尾地讲了出来。 雷文听了,面沉似水:“维斯冬人在哪?” 埃里克回答:“就在庭院里。” “好。”雷文脱下厨师服,大步向门外走去:“跟我来!” 刚走到大厅,雷文就看到丹妮丝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维斯冬趴在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看到雷文到来,丹妮丝站起身来,凌厉地说道:“雷文,我要你给我一个说法!” 雷文冷声问道:“什么说法?” “维斯冬,他是你的兄弟,格里菲斯家族的一员!”丹妮丝理直气壮地说道:“而你的手下,竟然敢在没有你命令的情况下,囚禁维斯冬,以下犯上、罪无可恕!” 她的手指指向高尔:“我要求你立即惩治这个侍卫!”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雷文看到了垂头丧气的林克,而他新招募的私兵们正聚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大厅里发生的事情,一个个眼神瑟缩。 雷文的心咕咚一沉,然后立即做出了决断:“好,既然叔母大人要一个说法,我就给你!” 他走过丹妮丝身边,一把抓住了维斯冬的衣领,向外走去! 维斯冬虽然足足有二百斤重,但雷文足足比他高了半头还多,成日混迹于危险的地下世界养成的体格更不是一个虚弱的胖子可比。 “啊!!!”维斯冬尖叫着:“雷文,你要干什么!?妈妈、妈妈救我啊——” 丹妮丝几乎被这一幕吓呆了,她大叫着想要冲上前来,却被一身铁甲的埃里克拦住了去路。 “雷文,他可是你的兄弟!” 雷文冷着脸将维斯冬揪出大厅,周围围着的私兵们纷纷让开。 维斯冬大叫:“雷文!你要做什么,我只是打伤了一个贱民而已,难道你要因为这个就惩罚我吗!?” 咚一声,雷文一脚踹在他的腿弯,让他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膝盖与坚硬的台阶碰撞,顿时让维斯冬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后者还想继续叫骂,却听到了锃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随后冰冷的刺剑剑锋就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维斯冬的尖叫戛然而止。 目光扫过一众私兵,雷文高声说道:“我想你们都认识他,维斯冬·格里菲斯,我的兄弟,也是让西蒙重伤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我是贵族,他又是我的弟弟,那么我自然要偏袒于他,西蒙的伤就算是白受了!” 私兵们纷纷低下头,因为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雷文深吸口气:“我告诉你们,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他的确是我的兄弟,但身为我的士兵的你们,更是亲如我的家人、我的孩子!” “我雷文·奥塔·格里菲斯,在这里对光明之主起誓!” “但凡西蒙有任何意外,维斯冬必将为其陪葬!” 这一刻,维斯冬的身体颤抖起来,想要尖叫,却被紧紧贴着肉的剑锋吓得动都不敢动,只有浑浊泪水从他眼眶中汩汩流出。 雷文是认真的,他真的要杀了自己! 丹妮丝的脸色同样难看,但并不仅仅是因为维斯冬的安危——她看到拉克丝去治疗西蒙,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西蒙的伤势必然不会致死,维斯冬的性命也会有所保障。 真正让她心惊的,是雷蒙的手腕。 商场如战场,在商海中沉浮多年的她哪里看不出来,雷文就是在杀鸡儆猴。 为的就是告诉她,不要背后搞任何小动作,维斯冬他敢杀,丹妮丝他也不会手软! 除此之外,雷文还有另一重目的,那就是借此事件来收拢人心——现在那些私兵看向雷文的狂热眼神,充满了崇拜、感激和尊敬,就好像是在仰视一位神明。 丹妮丝相信,从今天开始,就算雷文让这些人去死,他们也绝不会有半点退缩! 可怜的、被人操弄的人啊,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事情的结果早就在雷文的预料之中,这只是一场表演,一场大戏而已! 而为他搭好了戏台的,偏偏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误打误撞? 不,不会,雷文的这套做法实在是太成熟、太有条理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最精明的政客! 这个出身于孤儿院的下贱混混,竟然能够拥有如此清晰的判断、如此老道的手腕,就好像活了两辈子一样。 他真的只有二十岁!? “雷文男爵。”拉克丝的出现打断了丹妮丝的思绪:“我已经为西蒙治疗过了。” 雷文问道:“情况怎么样?” “伤势虽然严重,但没有大碍。”拉克丝说道:“西蒙本身的体质很不错,而且您提供的皮盔很好地吸收了冲击力,没有造成致命伤,经过我的治疗之后,只需要休养两天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感谢您的援助。”雷文以手抚胸:“我会派人将诊金送到教堂去的。” 拉克丝点头回礼,瞥了一眼地上的维斯冬,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在来的路上拉克丝就了解了前因后果,她心思虽然善良,却也不会用在这种人身上。 “放、放了我吧……”维斯冬的身体瘫软下来:“那个贱……西蒙不是没死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雷文冰冷冷地说道:“你在西蒙头上留下了一个伤口,那么,我也给你一个伤口!” 维斯冬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觉得头皮一凉,半边脑袋忽然一片湿热,紧接着,一大块带着头发、血肉模糊的头皮就被掀到了地上! 私兵们的呼吸粗壮起来。 地上,那片头皮鲜红的血液渗入土地,一如雷文的恩德深深印在他们心里。 他们从此知道,自己不是一文不值的贱民,而是雷文大人的私兵,雷文大人会像庇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庇护他们。 哪怕对方是一位贵族! “雷文大人万岁——”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随后私兵们齐齐呼喊起来: “雷文大人,万岁——” 维斯冬连滚带爬冲进大厅,依偎在丹妮丝怀里,嚎啕大哭:“妈妈!!!” 丹妮丝的手抚过维斯冬的伤口,鲜血打湿了她的胸口,一股怒气从他心底升起:“雷文!” “既然你敢为了贱民伤害维斯冬,那么从今以后,你别想从我这里获得半个铜板的资助!” 雷文回过头来,手腕一震,剑锋上的血滴洒落在地上,他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冷冷问道:“然后呢?” “还有二十天,就将是唐纳德的葬礼!”丹妮丝冷笑着说道:“大厅的装潢、你的礼服,还有需要用到一切礼器、给来宾的礼品,都在哪里!?” 雷文嗤笑一声:“这个就不劳叔母关心了。” “好,那你就继续嘴硬下去。”丹妮丝说道:“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我要你给维斯冬公开道歉。” “不然的话,就眼睁睁地看着唐纳德的葬礼和你的就任仪式,变成一场笑话吧!” 说完,她拉起维斯冬,转身离去。 埃里克走到雷文身边低声说道:“这个疯婆娘,还不知道大人您的手段,那新法子制作的红酒,一旦卖出去,一定能赚上一大笔!” 雷文笑着回应:“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埃里克迟疑道:“那样的话,钱……” “钱不是问题,她说不给,又不等于我不能拿。”雷文说着,留下一脸懵逼的埃里克,转向了自己的私兵们。 他们都听见了刚刚的对话,此时都一个个满脸愧疚,他们都认为是自己牵累了雷文,让他失去了一大财源。 “好了,这是我的家事,与你们没有关系!”雷文大声说道:“要是你们真觉得对不起我,就给我好好训练,练出一副人样子来!” “是!”高尔第一个大声应答,随后叫道:“一班准备,队列练习!” 林克紧随其后:“二班,跟我来,别落在后头!” “还有三班——”走廊角落,头上裹着绷带的西蒙走了出来:“列队,集合!” “你小子……”雷文走到西蒙身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归队吧,别勉强自己。” “是!”西蒙站直身体,小步走出了大厅。 老戈登走到了雷文身后:“大人,您真是了不起,短短十天时间,他们已经能被称为死士了。” “军心可用。”雷文露出了一丝笑容: “接下来,咱们就要为钱去努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