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没人想说了?”邓成宁挤出一个微笑,放下手里的筷子。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回答。 “你怎么不开心了?”贺睿峰小心翼翼询问。 “我?你不知道原因吗?”邓成宁一字一句问。 贺睿峰摇摇头,轻声说:“没关系,你说。” 邓成宁环视一圈,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为什么孟含夏今天会出现?” 众人:“?” 被点名的孟含夏轻声问:“我、我怎么了吗?” 众人看向孟含夏,怀疑孟含夏高中时代惹了邓成宁而不自知,怀疑孟含夏是邓成宁的家族仇人。 林琦替闺蜜说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们先好好说嘛,你看小夏都不知情——” “别装傻了。”邓成宁打断林琦,他压低嗓门,但语气抑制不住激动,“今天聚餐,为什么贺睿峰的前女友会出现?” “前女友”三个字一出来,包厢里霎时静了,死一般的静。 贺睿峰马上说:“不是,成宁,你误会——” “我误会?”邓成宁激动地站起来,被推开的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因为过去了十几年,所以前女友也不算什么了,依然能当好朋友是不是?因为她是林琦的闺蜜,所以你们理所当然小团体可以包容一切,前男友前女友分手后依然可以一起玩,是不是?” 邓成宁抓起自己手机,声音颤抖,脸色苍白。 他看向贺睿峰,眼底是深深的不理解。 “哪怕你提前告诉我一声,说孟含夏今天会来,我可以调整好情绪的。哪怕你提前说一声呢?” 邓成宁说完,出了包厢,头也不回地走了。 死一般的沉默。 孟含夏第一个回过神,马上推了推身边的贺睿峰,喊:“发什么呆!快追出去解释!” 第26章 灰_005 心理治疗过程漫长,枯燥,无聊。谈话,做量表,检查,吃药,一周一次的谈话——都很无聊。为了挂号看诊,邓成宁每周四下午都得请假,去做心理咨询。他是好学生,说去看医生,前两次老师没多问,到第三次,终于打了电话给家长。于是,邓成宁在看心理医生的事就这么暴露了。 邓成宁一开始就知道瞒不了,每周一次的请假,还有昂贵的治疗费用,早晚会被他妈妈察觉。他妈妈哭着来问他,眼泪使他心烦,他懒得再瞒,如实说了。然后就是更多的眼泪,没完没了的追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这有什么好问的?他们家这种样子,还需要问吗? 邓成宁被问得烦了,说,你能有一秒钟是不哭的吗? 他妈妈崩溃了,把眼泪忍了回去,假装没有被伤害到,跟他说晚安。离开房间后,门外立即传来压抑的哭泣声,逐渐远去。邓成宁知道他妈妈被伤到了,但他没有心力去管。他能够坚持吃药,坚持心理治疗,已经耗尽所有力气了。 每天他都在想,要不然不去看医生了,放弃吧,反正心理咨询也只是重复谈话。但每一次在学校见到贺睿峰,他都想,还是再坚持一下吧。也许心理治疗有用呢?也许等他情绪稳定了,他就会敢靠近贺睿峰,跟贺睿峰聊天,尝试跟贺睿峰做朋友。 这时候,他就会拿出手机,看贺睿峰的朋友圈。 贺睿峰发朋友圈的频率不高,一两个礼拜可能只发一条,通常是日常,跟同学打闹、游戏破了新纪录、体育训练累了抱怨两句。如果最近有体育活动赛事,NBA球赛、校篮球赛,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就会直线上升。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他喜欢的电影上映的时候,买到手办周边的时候,这时候贺睿峰的开心显而易见,一天可以发好几条。 贺睿峰连快乐都跟别人那么不同,能够穿透屏幕,感染到邓成宁,让邓成宁也有了一点点开心的感觉。 他开始看贺睿峰喜欢的电影,试着买电影周边,把星际英雄的手办摆在书桌上。 妈妈哭泣的时候,吃药的时候,想放弃的时候——邓成宁就看看书桌上的守护者。星际英雄对他比了一个星际敬礼手势,好像在说,宇宙浩瀚,星辰闪耀,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勇敢点,年轻人。 暑假的表白事件发生后,邓成宁感到一种长久而缓慢的痛苦,一点希望也没有的痛苦。他觉得应该放弃了,理智上这么想,实际上,他把贺睿峰的朋友圈全部截图保存下来,做好备份,随时浏览。他买了更多的星际英雄手办,把守护者系列电影看了一遍,上网看影评,研究电影设定。 而开学后,再次远远见到贺睿峰和他的朋友们时,邓成宁在丝丝缕缕的痛苦中,竟然还感到一丝快乐。 他怀疑自己没救了,并且起了好奇心,想看自己的喜欢能持续多久。 高三上学期飞快地过去了,除了学习跟贺睿峰,邓成宁没留下任何记忆。他的抑郁症竟然逐渐好转,医生减少了他的药,鼓励他坚持下去。 贺睿峰没再联系过他。 邓成宁没觉得奇怪,毕竟那天从咖啡店出来后,他表情应该很难看,并不平易近人。事后回想起来,贺睿峰似乎还跟他说了很多话,但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想赶紧逃离。表现出来的,大概就是一副十分孤僻、不好接近的样子吧。 他跟贺睿峰原本也不是朋友,没联系也没什么。 一整个学期,他跟贺睿峰只说过一次话。 那似乎是夏末的一个傍晚,学校让年级排名前列的尖子生到诚广楼梯形教室开会,说了一些升学相关事项,鼓励他们制定更高的目标,为学校创造更大的辉煌。散会时,邓成宁被老师叫住,单独关心了几句。等他出来时,偌大的校园已经空空荡荡,人几乎都走光了。 他在诚广楼下静静站了一会。 看砖红色的跑道,看诚广楼下的空地,看高大的梧桐树,叶片正在慢慢变黄,看诚广楼老旧的、墙漆有些微剥落的外墙。 他慢慢走着。 体育训练早就结束,体育生们都回家了,办公室已经上锁。 邓成宁踩着脚下的塑胶地,想象贺睿峰在这里进行艰苦繁重的训练时,心里都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穿过林间小路的时候,他忽的发现树下石椅上躺了一个人,脸上盖着一张试卷,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他一下就认出了,是贺睿峰。 他看过太多次,关注太久了,以至于如此熟悉贺睿峰的身形,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犹疑地看了一小会,意识到贺睿峰可能真的睡着了。时间已经很晚,校门一会就该上锁了。 “贺睿峰?”他走近,轻轻喊了一声。 贺睿峰一下坐了起来,试卷掉落在地。 邓成宁心跳得厉害,弯腰捡起试卷,瞄了一眼,被试卷上的36分震住了。 即使对体育生而言,这个分数也太低了点。 “考得不太好。”贺睿峰说,自己干笑了两声,伸手要拿试卷。 邓成宁迅速扫了一眼,很快就发现了贺睿峰存在的问题。他没怎么犹豫,就在石凳坐下了,帮贺睿峰标注了每道错题的知识点跟课本的页数。 那天贺睿峰跟他说谢谢,说你好厉害,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贺睿峰背起书包,跟他一起走,一路夸他,夸他聪明、勤奋,说自己脑子笨,羡慕邓成宁。 邓成宁想,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贺睿峰说得很真心实意,脸上洋溢着开心快乐。 刚刚躺石凳上时,或许他真的很伤心。但只一会,他就已恢复了精神,重新快乐起来。 他走在邓成宁身旁,身形完美,瘦而结实,胳膊、腿部的肌肉明显可见,充满力量。这是长期大量艰苦的训练才能打造出来的身躯,是拥有坚韧意志才能锤炼出的身躯。不知为何,他却一再说自己不行,很笨。 他多想告诉贺睿峰,你很好,万中无一的好。 但最终,他还来不及讲什么,两人就已走到校门口。 司机已经在等着了。 贺睿峰跟他说了谢谢,又说了对不起,为了暑假的事道歉,为了把他约出来、让别人跟他表白的事道歉。 “你那天生气了吧?对不起,我、我真的特别混蛋……不应该骗你出来……” 邓成宁摇头,说没生气,说没关系。 他想说,你想叫我做什么,你都可以直说,我哪里会拒绝你呢,根本不需要找借口。 这是他们高三上学期唯一一次对话。 那次回去后,邓成宁隐隐期盼,贺睿峰会不会来问他学习方法、问他数学题。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期盼,他发疯一般学习,他想让自己一直待在荣誉榜第一位,让经过荣誉榜的贺睿峰,一眼就能看见他的名字。 他考了好多次第一,但贺睿峰没再找过他。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就这么结束了。 寒假并不难熬,他们只放了十天的假。假期里,贺睿峰每天都发朋友圈,有时一天发好几条。这足可以让邓成宁感到安慰了。 高三下学期一开学,学校就给年级排名前五十的尖子生安排了课后培优,依然在诚广楼上课,一周五天。每天,邓成宁都能看见训练的贺睿峰。一开始,他为此感到隐秘的快乐。但很快,他就察觉了异常。 下午放学后,贺睿峰的朋友们开始到诚广楼下,等待贺睿峰训练结束,一起回家。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贺睿峰常在一起玩的三个男性朋友,邓成宁都知道名字,薛霖、张博庆、李杰明。课间操稍加注意下,就都知道他们是哪个班级的了。跟邓成宁表白过的女生,跟张博庆同班,张博庆经常带着她一起玩,还有个女生叫孟含夏,两个女生是闺蜜,所以孟含夏有时也会跟他们一起吃午饭。 五个朋友并不会每次都一起出现,等贺睿峰训练结束。经常是两三个在等,人员不定,只有一个人是固定每天都在等贺睿峰的。 孟含夏。 邓成宁疑心是自己想得太多,他们并没有单独相处过,一直有朋友们在场,怎么可能呢? 一段时间后,一起放学回家的人渐渐固定了,薛霖跟李杰明不来了,每天都是张博庆跟两个女生来等贺睿峰。 两男两女,刚好两对情侣。 意识到这一点后,邓成宁发现,长而缓慢的痛苦,有时候会在看见贺睿峰跟孟含夏走在一起时,变成长而尖锐的痛苦。 邓成宁每次都坐在窗户边,因此他每天都能看见,三个人一起等待贺睿峰的情形。 张博庆永远在跟另一个女生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姿态越来越亲密。孟含夏经常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有时看书,有时看贺睿峰。 她会放下手里的书,出神般望着贺睿峰的方向,几分钟后,又慌忙低下头,继续翻书。 再明显不过,因为邓成宁自己也经常这样。 再再后来,张博庆跟另一个女生会提前离去,剩下孟含夏一个人等着。 等到贺睿峰训练结束,两人一起走回家。 邓成宁控制不住自己,一看贺睿峰训练结束,就赶紧收拾书本,立即下楼。他像个跟踪狂,拉开距离,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两人每次都是一起走到校门外的公交车站,贺睿峰送女生上车,然后自己等下一班车,回家。 两人的家在不同方向,乘坐的公交车也不一样。 邓成宁想,如果两人每天都乘坐同一辆车一起回家,他不晓得自己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