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坦荡自然,毫无调笑之意,大方地表达着心意。 何楚云举起帕子掩到唇边轻笑了一声,“薛公子说笑了。” 薛淳宽则一嘴戳破了何楚云端起来的作态,“小姐不必拘谨。拜何兄赐教,小姐本性如何,宽已了然于心。” 何楚云笑容顿了片刻,随后轻声朝何度雨问道:“你还说了什么?” 何度雨本来还要责怪几句薛淳宽的见色忘义,一听这话屁也不放就跑开继续捕鱼去了。 他不喜欢曲水流觞那些高雅玩意,就喜欢如同平民子弟一般捉鱼捕兽,花天酒地,最是快活。 何楚云见那蠢弟弟进了河就如同回了家般自在,嬉笑打闹,十分欢畅的样子,心中也生了几分惬怀。 薛淳宽见何楚云心情不错,笑着问道:“小姐待何兄可真好。” 何楚云没有否认,“我就这么一个姊弟,自然要惯着些的。” 薛淳宽方才已经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心意,见何楚云没有尴尬扭捏,也确定了她就是心中期待的那般。 他接着何楚云的话道:“宽家中也有长姐,待我十分爱护。不过长姐十几岁便帮着料理家中事务,平日忙碌,见不到几面。”何楚云眉头动了动,“哦?薛公子家中,竟由女子管理事务?” 薛淳宽理由当然地点点头,“是啊,长姐作为长女很是辛苦,自小就学着谈商论道,鲜少玩些孩童的幼稚把戏。” 何楚云听了这话怔愣一瞬,没想过他把女子管家从商的事说得这般理所应当。且她想问的重点也不是为何他长姐小小年纪就已经掌管家事,而是他家怎会容许一个女子经营。 薛淳宽虽耿直但心思也算敏感,不过由于自小就心中清明事事无愧,才将任何事说得那般自然。 他瞧出何楚云的意思,又补充道:“并非萧州风情如此,而是宽家中训教不同。母亲族中世代从商,十六岁时便将家中船舶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外祖不愿埋没其才智,便一直容许母亲管着家中事务。” “母亲与父亲成婚后,也未曾卸下手中的担子,一直与父亲一同料理薛家大小事宜。” “家中子嗣只长姐与我二人,是以姐姐豆蔻年华便被唤离家中,承了母亲的业。” 何楚云了然颔首,原来是因家中渊源。 怪不得。 听了这一通,她心中不免顿生羡慕。若是祖父还在,她也定是想做什么便被容许做什么。 到了敏州多年,叫她都快忘了当年是何等肆意。 “薛公子不觉得……”她是想问他不觉得长姐掌管了家业而不悦嫉妒嘛? 她过去的身份已然高贵到与性别无干。这男女有差也是何家失了势,她来到敏州后才懂得。 虽说她并不觉得女子掌管家业无理,但毕竟世间人皆如此,哪有几个意外。 “小姐是想问宽是否觉得不甘?”薛淳宽摇头一笑,“自然是不会的。宽只是心疼长姐小小年纪就担上重责,不能似寻常小姐一样游山玩水,吟诗取乐。若能重来,我倒想做家中长兄,替姐姐分忧。” 他说得一点不似假话,真真儿地如此想着,便如此说了。 “薛公——”何楚云要讲些什么,被何度雨的呼唤声打断。 “薛兄快来!有条大鱼!” 而薛淳宽则有些纠结,随后对何楚云道:“虽然宽很想再与小姐闲谈,但今日是友人生辰,宽毕竟不想驳了友人的兴致,小姐抱歉,宽去去便会。” 何楚云点点头,“公子且去。” 薛淳宽朝她倾身作礼,随后撸起袖子就跳到河里与何度雨几人嬉戏。 哪知那几人说有大鱼都是骗他的,只为将他唬到河里,往他身上淋水戏弄。 而薛淳宽也不生气,笑着挡住脸,缓过来后便立刻反击,几人玩得正开心。 没一会儿,倒是真叫他们逮住了几条鱼。何度雨的鱼篓里空空如也,他趁薛淳宽不备,将二人鱼篓调换,跑上岸嚷嚷说是自己逮的。 薛淳宽只要无奈笑笑,说着:“是是是,何兄本事堪比渔翁。” 何楚云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今日薛淳宽一番话直接说到何楚云心里去了。 她与何度雨感情虽好,但那败家子始终不懂她的苦心,只知道拿些小惠来讨好逗她开心。 不过何楚云也能理解。她与何度雨的母亲是书香世家,自小受的是三从四德的训教,自然也生不起培养女儿的念头。 薛淳宽就不一样,他家中有女人掌事,又无后宅勾心斗角。是以他心思细腻,性子爽朗大方,也能受人打趣,心境稳定,从不崩溃失措。 活得坦坦荡荡。 何楚云莫名鼻子一酸,心情复杂。 第61章 是日, 薛淳宽在府中设了招待何度雨的生辰宴。何楚云也快离开萧州,所以今日赴宴前就打定了主意,要与薛淳宽说了那件事。 本来还没有把握事情是否能办成, 如今看来想是轻而易举了。 没到晌午, 何楚云便与何度雨到了薛家。 这薛家在萧州也算顶顶的大户, 但家中布置却低调清净,毫无奢华之意。若是不说,还以为是个普通商贩之家。 薛家宅子是个三进宅院。前院厢房客堂, 二进水苑布着一口池塘, 最里面是薛家主人住的后院。 今日的生辰宴就布在前厅。 来之前她还以为是上百口人的大宴, 到了才知道这规格比之前日在郊外的简宴差不多少。 还叫她费了精力用心打扮好一会儿。 何度雨解释说, 这是因着薛家子嗣少, 只有薛淳宽与他长姐, 地方虽小但也够用。 薛父薛母爱财但不奢靡, 简入简出,向来不喜铺张浪费。 但薛淳宽对友人十分大度, 并不抠门。 何楚云了然, 怪不得她看薛淳宽穿着轻便简单, 整个人干净舒爽毫无奢靡之气,原是家中教诲。 薛淳宽早早便等在门口, 待何楚云来了,还十分认真地问了她会不会嫌弃家中简陋。 若是不喜,那便明日再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重新设宴。 何度雨自然是不在乎这个。他虽有大少爷脾性, 但对友人却从不挑三拣四,好说话得很。 前厅开了两桌, 何楚云姐弟与薛淳宽同坐一桌。 萧州的吃食一年四季也少不了海里的鲜货。这一桌十几个菜,半数都是虾蟹鱼肉。 席间薛淳宽还有样学样地剥了虾放到一个空碗里给何楚云备着。 这些本应是下人该做的活儿, 但薛淳宽却说怕下人伺候不来,还是亲自做的放心些。 何楚云也不管谁做的,大庭广众她也吃不下什么,只是随意夹过几口便停了筷。 薛淳宽见她不吃了,小声问道:“小姐可是见人太多,不好意思吃?” “要不待会儿席散了,我再让厨房重新弄几道菜来?” 何楚云见他问得十分真诚,禁不住轻笑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道:“只是吃不大惯萧州的吃食罢了,公子不必费心。” 薛淳宽抿嘴点点头,“好吧,那小姐饿了及时告诉我。”又低声道:“可我听何兄说过,小姐喜欢吃虾,儿时桌上若是有虾蟹,小姐必须第一个吃,待小姐吃饱后,剩下的才允了别人吃几口的。” 何楚云垂眸轻轻呼了一口气,心里已经把何度雨杀了三遍。 其实他说得没错,不过这么多年,她早就变了。一张面皮带得太久,再摘下时,就连自己都不晓得镜中的人是谁。 何楚云兴致缺缺,只等着寻个合适的时机与薛淳宽商议正事。 总算等其他人都走了,何度雨也喝了个迷迷糊糊,薛淳宽不放心,怕他这般回去路上出什么事,便让下人搀着他到后院先歇着醒醒酒。 如此前厅便只剩何楚云二人与一众下人。 “小姐可是有话要说。”薛淳宽闲下来,见何楚云似乎看了他几眼,便出声问道。 何楚云不禁感叹这人的心思细腻。 “确有一事。” 薛淳宽点点头,“小姐但说无妨。” 何楚云酝酿了一下,本想是要想些说辞委婉地说,可薛淳宽如此直接且细腻,定是能识出她话中真意,倒不如坦率些,直言与他。 “我想要几艘船。” “要船?”薛淳宽有些惊讶。 “正是。半月之后,会从敏州送批货往外邦,届时还请薛公子帮忙。” 薛淳宽还以为什么事,原来只是替他们拉批货而已。 “此事好说,不成问题。我手上便有五十余大船,可随时调遣。” 何楚云摇摇头,“我要三艘大船,其中一艘只装些轻便之物,另外两艘多备上几条快船。” “这是何意?” 何楚云没有再解释,只说船上不要载太多薛家船工便可。 薛淳宽见何楚云意味深长的表情,也知道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不过他并没有多问,而是嘱咐了几句,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自身。不可以身犯险。 何楚云不知道他看透了什么,到最后也没有解释,只是诚心地道了一句:“多谢薛公子关心。” 薛淳宽笑道:“我既帮了小姐一忙,小姐是否能应了宽一个要求?” 何楚云听罢心中略略不悦,她是不想和这人弯弯绕绕才直言道明了请求,却叫他借机提了要求。 早知如此,还不如设个话套让他主动帮忙。 可话已经说了,如今也不好拒绝,便先听听他是什么意思。 “公子请说。” 薛淳宽凑上前,比她稍矮几寸,歪头看着何楚云,“恕宽失礼,日后我叫小姐作小云姐姐可好?” 两人距离很近,近得叫何楚云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他那根根分明的睫毛。 萧州水土好,他肤色算不得多白,但却瑕疵全无,干净得像个剥了壳的鸡蛋。 晃神一瞬,何楚云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就只是如此?只是换个称呼而已? 她没并没有讲心中所想道出,薛淳宽却像会读心一般,接了她心中的话,回道:“宽就这一个请求,可以嘛?” 何楚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他明明知道此事应当不小,若是狮子大开口要些为难人的东西,估计都会受她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