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晕血
第13章 晕血 海岛的东岸,是高耸的悬崖。 巨浪拍打着常年遭受侵蚀的岩壁,连夜的暴雨冲刷下,悬崖上肆意生长的枝叶被风扯断,野草在风中飞扬。 诡谲的大自然将山体与礁石打磨得光滑无比,连绵的陡峭之中,没有一个合适的着陆点。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而海水冰冷刺骨,呼救声被完全掩盖在轰鸣之中。 辽阔的大自然在嘲笑着渺小的人类,浪花如火舌一般席卷他们冰冷的身体,要将他们吞没。 “小冉,别睡,睁开眼,看看我。” “就要到了,坚持一下!” 平静的沙滩上,一串海鸟的鸣叫响起。刹那间,所有风暴归於寂静。 “你怎么知道东边是悬崖?” ——谈逸冉的声音,将他从突然放空的思绪中拉回来。 他木讷地看了一眼谈逸冉,回过神。 “……猜的。” “这也能猜?” 谈逸冉用疑惑的眼神瞧着他,打量他躲闪的表情。 殷朔年垂下头,不看他。 “殷老板不是很坦诚啊,”谈逸冉略微一挑眉,“那合作的事,下次再说吧。” 殷朔年露出楞怔的表情,这才发觉自己被摆了一道。谈逸冉只是想听听他的看法,根本没打算和他合作。 “好了,下次再谈,我想我们现在还能应付。” 谈逸冉站起来,语气中流露出轻松和得意,“我饿了,去找吃的。” 他拍拍身上的沙子,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在殷朔年面前晃来晃去。 殷朔年瞥了他一眼,“去哪?” “去水源下游看看,你不是猜测那里有湖泊吗?” 谈逸冉走到晾衣绳下,将内裤取下来,背对着殷朔年穿好。 他抱着盛着生肉的贝壳,掏了掏外衣的口袋,将殷朔年的折叠刀还给他。 “这个还给你,我拿着也没用。” 殷朔年接过,转身看着他离开。 谈逸冉光腿穿着长靴,踩在岩石上,也看了一眼殷朔年。 “生火要多久的时间?”他问。 “我不知道,”殷朔年说,“早点回来。” 快到正午了。 灼热的日光炙烤着大地,殷朔年把还未晾干的长裤搭在干燥的石头上,自己则挪到过夜的空地上庇荫。 为了遮阳,他用棕榈叶叠在头顶的岩石上,支起一个简单的遮雨棚。 昨晚编织的草裙只做了四分之一,剩下的材料刚刚晒干。 殷朔年将草裙藏在树叶下,继续做生火用的工具。 木棍已经抛光好,用作弓弦的树枝也已经捆上草绳,现在只需要在平坦的木板上钻洞了。 他取了那块从谈逸冉手里换来的木头,一手持刀,谨慎地在木头上钻一个小孔,要和抛光好的木棍直径相同。 这是个精细活,若没有这把折叠刀,将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如何钻木取火,是父亲教他的。 殷朔年从小和外婆住在工厂家属院,外婆出去打牌,出门前给他脖子上挂一把钥匙,随他去哪里坐着发呆。 就这样,缄默成了常态,他也没什么社交欲望,邻居家的小孩在花园里抓蟋蟀,他便爬到树上坐着,发呆。 直到高中,认识了谈逸冉,他才慢慢有了少年人该有的,对周遭事物的敏锐感。 上高中的时候,母亲在外工作,父亲在全世界各地到处跑,也总是不在家,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不过每次都会花很长时间和他待在一块儿,给他看自己送外面带回来的礼物。 亚马逊森林里蝴蝶的标本,在斐济拍下的渡火仪式照片……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大千世界,就被父亲装在旅行包里。 他的父亲一直致力於环境保护和野外探索,母亲一人撑着家里的经济开支,自然有受不了的一天。 在他高二暑假的时候,父母选择了离婚。 殷朔年跟着母亲,继续住在外婆家里。 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父亲难得地陪着他,在家属院后头的山上,像往常回家一样,教他新的知识。 “这把弓是为了让你钻木的效率更高,”父亲拉着他的手,握紧绑着木棍的树枝,“踩住底下的木板。” 殷朔年在他的指导下照做了,将木棍对准木板上凿出来的洞,握着木弓来回摩擦。 他努力了两个小时,最后在父亲的帮助下,成功生起了火。 火苗燃起的那一刻,他听到父亲欣慰地舒了口气。 “小年,你长大了,”父亲如此说,“这是爸爸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 说着,他递给了殷朔年一把精致的折叠刀。 “刀刃是我自己开的,”父亲将折叠刀放在他手中,“小年,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可不能像我一样……只想着自己想做的事,忽视了你妈妈。”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年后,尼泊尔的雪山下,传来了父亲的噩耗。 出神间,殷朔年手上力气没收稳,刀刃在软木划出一条口子,连带伤到了自己的手腕。 皮肤上渗出的血珠,他用衬衫袖口随意擦了,将木棍放进刚才凿出来的凹陷里,勉强能够对得上。 他长长舒了口气,擡手按了按酸涩的眼角。 ——父亲临走前的嘱托,他似乎并没有做到。 毫无疑问,他把自己喜欢的人弄得遍体鳞伤。 他原本以为在谈逸冉心中,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真相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但这次重逢他才知道,当年的事情,给自己爱的人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那么,要将误会解开吗? 当然不,从他选择要放手,让谈逸冉回到那个优渥富裕的家庭里去的时候,他就没有后悔的馀地了。 他们已经相互折磨了太多年,像两块根本不合适的拼图,生拼硬凑在一起,把对方弄得精疲力尽。 他爱谈逸冉,但也只是爱而已,与谈逸冉无关。 只愿这件事过后,谈逸冉能平安回到陆地上去,继续过他衣食无忧的生活。 丛林中,东北方向。 谈逸冉走的时候,拿上了两样东西:盛着扇贝肉的贝壳丶以及空的塑料瓶。 他从来没发现自己如此渴望喝水,从昨日找到水源到现在,他已经猛灌好几瓶了。 那感觉实在是奇妙,如绝处逢生,流失的生命一下子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边找能吃的东西,边挑挑拣拣那些扇贝肉,忍着恶心往嘴里送。 他其实很喜欢吃海鲜,但这些滑腻的东西还是让他恶心得反胃,但不断地咀嚼丶吞咽后,竟也觉得麻木了。 想起殷朔年生吃螃蟹时泰然自若的样子,他心中又升起一股胜负欲。 他还不想妥协。 他知道殷朔年的决定是明智的,但现在他们已经解决了水源问题,生存不像之前那样窘迫,自然也没必要合作了。 比起做好长期生存的打算,他更加愿意在海边等救援队。 不过……殷朔年怎么知道东岸是悬崖?难不成他偷偷去过? 不可能,这个岛太大,他们已经待了四天,始终连山都没上过。 头顶的日光实在是灼热得可怕,他弄来两片树叶遮阳,脸上却还是被晒出一层不自然的粉色。 他边吃扇贝肉边往山上走,不去想嘴里的味道,机械地将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去。 穿过竹林后,他沿着小溪往下游去,没走出多远,就见小溪蜿蜒进山谷深处。岸边低矮的灌木丛里,结了许多红色的浆果。 那些浆果颗颗饱满,红润得如宝石,看得人食欲大增。 谈逸冉眼前一亮,立刻挑了许多,摘了放进贝壳里。 “终於有水果吃了,早知道不吃那些生的……” 他嘟囔着,脸上难掩欣喜之色。 气温越来越高,强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他摘完浆果,已经出了一身汗。毛衣紧贴在身上,闷热难忍。 他烦躁地解开,快步走到溪边,拧开塑料瓶盖,一手撑在石头上,打算趴在岸边接水喝。 水面反射着粼粼波光,他被晃了一下,眼前留下一片刺目的蓝色残影。 谈逸冉不舒服地下意识扭头,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是一片天旋地转。 额头处传来钻心的疼,水流在耳畔响起,伴随着一阵虫鸣。 “怎么回事……” 他痛得快晕过去,茫然地爬起来,不知所措中,擡手一摸。 凉水顺着脖颈流进衣襟,浑浑噩噩地,他看到自己手上沾了一片红色。 他盯着手掌上那块血渍看了一秒,瞬间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心脏处传来可怕的阵痛。 他想要大口呼吸,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小伤而已,意识却不可控制地变得模糊起来。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悄无声息地栽倒在岸边。 ——他一直有晕血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