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云海之上、常年冰雪所覆的仙宫中,响起了一声钟响。 琅環山,无为观。 远离大殿楼宇的后山小钟楼里,那悬挂的巨大铜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左右摇摆,发出了巨大声响。 下一瞬,随着轻风拂过,青松子双手负后,飘然出现在了大钟之前。 “无为无为,道爷我无为了几十年,终于要破戒了吗……” 他叹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随后,他伸出手、闭上了眼。 周围起了一阵风,吹散了风雪、却也聚拢起一阵阵灵虚白雾。 片刻后,一团织烈鲜红的光团出现在青松子掌间,它不停挣扎扭动着,似乎是想要逃离此地一般,但那光团却总是还有丝丝缕缕与青松子相连,始终扯着它、令它无法完全离开。 “简直不可思议……” 青松子看着掌心光团,愁眉不展:“戚然,你在我身子里藏了几十年,怎么赶也赶不走,如今,你竟然自己想要逃走?” 红色光团却只是挣扎得更厉害了,好多次,它都只余下了三五条极细光丝与青松子皮肤相连,仿佛下一秒就要完全逃离。 “是……傅青舟那小子?你在他身上的力量不够了,想去帮上一把?” 青松子疑惑地伸出另一只手,抠了抠鼻孔,将鼻屎弹掉,表情变得很是纠结。 “这小子还没到洞天,若就这样醒来,全都得完蛋;但要是连道爷我这份都被他拿去,他身上的逸然诀便再如何也压不住戚然了……也是个要闹翻天的大麻烦。” “他妈的,龙大悲,你真该死啊!你他妈怎么不活过来,再让道爷我杀上三天三夜?!” “唉,要不就给了他吧?” “而且……” 青松子看着掌心光团,无奈地自语道:“道爷我,好像也拦不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疯狂挣扎的光团也终于挣开了最后一缕光丝,猛地从青松子手心挣脱! 这一挣脱,它便如同破了网的鱼,欢脱无比地呼啸而去,冲入天际! 见状,青松子悠悠一叹。 “罢了罢了,该来的挡不住,该破的守不住。” 他转过身,望向山外茫茫云海。 “也许,当年道爷我固守无为,也是逆天而为?” “既然如此……就做些什么吧。” 言罢,他闭上了眼。 下一刻,弥漫在琅環山上的无数灵虚白雾,突然剧烈翻涌而起,猛地向他狂涌而来! 那些灵虚发了狂似地往他周身窍穴中钻去,青松子身上气息,也在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攀升! 灵窍六境、七境、八境、九境…… 天边茫茫不知何处,一股玄奇气机落在了他身上。 嗡! 气浪荡开、震碎风雪! 洞天境! 紧接着,是第二股玄奇气机、第三股、第四股……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青松子便已一路开启了五层洞天! 但,这还没有结束。 遥远的天际之外,此时已有他人所瞧不见的星芒,在隐约明灭。 可身处那星茫照耀中心的青松子,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他只是背着手,目光悠远、投向了那团飞远的红色光团。 …… 京城,掌剑书院。 董倩然放下手中书信,面色凝重。 思忖片刻后,她将这封信投进了一旁火炉之中。 火焰很快吞噬卷灭了信纸,只有其有一角在风中被卷起、吹落一旁,露出了“傅青舟”三字落款。 “原来那一切,全是真的。” “他既是这天下乱局的起点,也是终点。” 董倩然伸手凭空一抚,手中无端地出现了一柄长剑,它模样普通到了极点,就好像普通铁匠铺中随便一个学徒用了两个时辰打出的铁剑一般。 真贤不显山露水,德行内蕴,外简而内丰也……这,就是贤剑。 此时,贤剑微微震颤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中震响。 “董院长,西朔王叛了。” “兰家、元家,也叛了。” “宁无妄……也是一样。” “朕需要你去……叫醒相剑师。” 董倩然呼吸立即变得急促起来。 但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抿了抿嘴,应道:“明白了。” 此等大事,她不敢再有半点犹豫等待,立即持着贤剑、迈出屋门。 天边不知何时变得极为阴沉,但隐约之间,似乎能看见有星光闪现……还有一团莫名的红光划过天际。 …… 北疆,军营,帅帐。 “报——” 帐帘被掀开,一名军士冲入帐中,猛地半跪于地、抱拳行礼,他目眦欲裂,嘶声道:“报元帅!北夷人疯了!所有部落统统开始聚兵,今夜便将有二十万兵马逼近崇山关!” “嗯……” 一声沉闷如雷的应声传来。 帅帐主座上,洪若海缓缓睁开了眼。 他是个如山峦般高大的人。 这种高大并非对他身形的形容,事实上,洪若海的身形甚至不如他儿子洪峙高大,他的肩虽宽,但整个人其实是颇为精瘦的,因未着甲胄,那紧贴身子的单薄白衣下甚至能看到他肋骨的痕迹。 他头发花白、脸颊凹陷、络缌胡也有些杂乱,仿佛就是个不太修边幅的老人。 但是,任何人只要看到他,便会生出“高大”的感觉。 洪若海便只是在这一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仿佛是个能顶住天穹的高山。 他膝上横着一柄宽阔厚长无锋的大剑,剑身上血迹与锈迹斑斑相叠,隔着老远,便仿佛能嗅到上边的铁血之味。 “传本帅令。” 洪若海沉声道:“全员披甲,校场集合。” “得令!”兵士震声应道,随即赫然起身、冲出了帅帐。 很快,帐外传来了了一阵阵高声呼喊。 “元帅令!全员披甲、校场集合!” “全员披甲、校场集合!” 令声传远,帐外也响起了轰然之声,那是无数人披甲、牵马、走动之声。 洪若海长长吐出一口气。 帅帐中,也已走进两名亲兵,开始为他穿甲戴胄。 “赵谅那小子,竟然真的反了……” 洪若海举着双臂,任由亲兵将甲胄披挂在身,他只是闭着眼,沉沉思忖。 “北夷此时异动,是与他有所勾结?” “……多想无益,杀到铁勒与霍娅尔面前,亲自问问吧。” 他当然,也收到了皇上的消息。 披挂完成后,洪若海提起了一旁厚重的兵剑,大步向前,亲兵早已为他掀开了帐帘。 帐外,无数兵马已在集结,往着校场方向而去。 洪若海却是抬起眼,遥遥望向天边。 在那里,似乎有一抹红光隐现。 …… 同样看见这抹红光的人,还有许多。 北夷天祖部落大帐外,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你说,这一次,我们能找回祖灵么?” “可以,一定可以……我们的虔诚,祂必然能看见。” 北漠尽头、天崖深渊之底。 一双死寂、空洞、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缓缓抬起,从无尽的黑暗中望向天穹。 那柄插在它胸口的剑,也在隐隐发光。 京城宁宅深院。 宁白眉枯坐于小屋中,仿佛一尊雕像,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甚至他的发丝、衣角上都结满了蛛网,周围落遍灰尘。 但就在那抹红光划过天际时,他的眼皮,终还是微微一颤。 同样是京城,金蝉寺。 慧空立于塔顶、净念云台旁,远远看着天边。 当那红光隐现于他眼底时,他目光微动,双手合十,低头一叹:“该来的,还是来了……天下终将迎来剧变,贫僧的使命,也终是来了。” 从高处望下,金蝉寺已然空空荡荡。 整座寺庙里,已经瞧不见一个僧人、一个香客,远处山门已封。 整座山、整个寺,只余下了慧空一人。 那团红光并非日月,本不该让天南地北之人望见,但他们偏偏就看见了。 他们也看见,那红光如流星般划落。 它坠破云层、坠入洛邑。 此时,玄盟上刚刚亮起那道照亮一切的光芒——这团红光便钻入了这片耀光之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被击飞许远、身躯几乎破碎的傅青舟,钻入了他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