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皓的质问声在白雾中回荡,竟传来了回声、复响不绝。 半晌后,雾里才又传来了西朔王的声音。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臣,总是在父子之前。” “你选择站在皇上那一边,为此不惜与为父作对,这……是礼剑选择你的原因?” “但这不对。” “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你这么做,又怎么可能符合礼制?” 他的语气依然沉稳平静,但显然暗藏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说话间,西朔王也从雾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影在茫茫白雾中隐现,背负双手、步履平稳,并未走近,而是停在了不远不近之处,正好能让赵皓看见他,但看见的却也只是一个在雾中时隐时现的面孔与身影轮廓。 “呵。” 赵皓难以置信地摇头:“到现在了,你还只惦记着礼剑?” “为何不?”西朔王淡淡道:“此剑乃我赵氏圣祖所铸,它认可的、便是对的,可你又怎会是对的?” “我怎么不是对的?” 赵皓咬牙道:“爹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的手下全是这天下间最恶之人!你们害死了多少人!人命不重要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西朔王平静道:“他们之死重于泰山,本王都记得,待大事成后,他们……都能得到补偿。” “补偿?!” 赵皓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人死了,怎么补偿?!” “死亡,只是一场长眠。” 西朔王依然平静:“既然是长眠、自然就能醒来,人也一样,即使死了,也能活过来。” 赵皓愕然。 “你不是想知道,为父为何做这些事么?”西朔王悠悠道:“好,为父告诉你——但,你先将礼剑交出来。” 赵皓瞳孔一凝。 但西朔王……似乎并不是打算和他商量。 说完那句话后,雾中又走出了两个人。 正是……手持智剑的兰惜玉,与手持仁剑的元子真。 “呵,元大人?” 赵皓冷笑了起来:“你也是那一边的呀?” “世子,你不懂的。”元子真淡淡道:“我们在做的事,是对的。” 赵皓神色复杂。 他知道元子真找傅青舟的事,也知道元子真自述“是卧底”,但……这是真的么? 朝廷从二品大员这个级别,以千方百晓楼的权限,已是不能去调查的了。 “师父……” 他又看向兰惜玉,神色复杂:“您……” “慎之。”兰惜玉此时已经解下了头上斗笠,露出了那雍容的真貌,微笑道:“王爷让你随为师学艺,便是为了我们做事时能派上用场,虽然眼下因种种变故、不得不加快进程,也来不及告知你一切,但其实,王爷是很看重你的。” 赵皓再次冷笑。 “变故?” 他嗤笑道:“这所谓的变故,是指破坏了梵音寺剥人皮、炼人丹?还是破坏了慧觉散布瘟疫、制造洪灾?又或者说,是影响了五里庄招揽江湖恶徒、暗中行恶?” “因为傅青舟他们影响了你们作恶,所以才是‘变故’,是么!” 对面三人沉默片刻后,西朔王再次悠悠开口。 “慎之,你心存仁善,这很好。” 他缓缓道:“但你不懂。” “听你父王的。”兰惜玉也适时道:“将礼剑给他,我们会告诉你一切。” 赵皓哼笑了一声,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这三人都没有动、始终站在不远处的雾里,但于他而言,这三人仿佛是在一点点逼近,令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就在这时,傅青舟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给……他……想办法……知道……为何……” 他的声音依旧枯弱,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夸张,真的好像随时要死了一般。 赵皓眉心一跳。 沉默片刻后,他抬起头,颤声问道:“剑给你,你真会告诉我?”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西朔王悠然道:“为父或曾瞒你,但可曾骗过你?” “……没有。” 赵皓低下头,实话应道。 是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父亲从来没有骗过自己。 他只是看不上自己、懒得理会自己,并且将这一切情绪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连假装哄一哄都懒得去做。 “好,礼剑,我给你。” 赵皓颓然道:“你们必须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他深深一叹,小心翼翼地收回扶着华无影的手、让他勉强倚靠在自己身上,接着便用这只手解下了礼剑,远远抛了过去。 白雾中的西朔王目光一亮,向前一步,伸手接住了剑。 是的,他接住了剑。 没人知道他在接剑前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他就这样接住了剑。 礼剑没有排斥他,就这样被他紧紧握住。 “好……好!” 西朔王眼中难得明显地流露出了喜意,他低头打量着礼剑,左手轻轻抚过。 但很快,他便重新恢复了冷静,缓缓抬起头,望向赵皓。 “你想知道为何,为父便告诉你。” 这时,他的语气也稍显缓和了一些:“但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你听罢之后,绝不可外泄给他人。” 赵皓闷声道:“我就是干情报的,怎会外泄?” 但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心虚,毕竟自打与傅青舟有了交情后,千方百晓楼的情报他都不知漏了多少出去了。 于是,他只能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嗯。” 西朔王见他答应,满意地颔了颔首:“那么你听好了……当今皇帝,乃窃国之贼。” “哈?”赵皓懵了。 听完这句话,他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好笑。 皇帝,是窃国贼? 开啥玩笑?那可是自己的堂弟,先帝唯一子嗣,他们老赵家的血脉啊,当年父王不还带着他们兄弟俩去踏过青么? “我知道,你很惊愕。” 西朔王悠然道:“但事实就是,他早已不是先帝之子、更不是你的堂弟,那个身体中蛰伏的究竟是谁的神魂,无人知晓。” “他是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外人——先帝之逝蹊跷重重,此后宁白眉又急着扶当今皇帝上位,这其间,当然有问题。” 赵皓失笑:“这,这也太想当然了吧?先帝陛下身体有恙、相剑师大人也为此奔走许多啊!更何况当初是还有几个王爷心存……心存……那不也是父王你帮着摆平的么!” “那时,为父对一切也并不清楚。” 西朔王平静道:“直到……先帝得了神功、返死回生,更堪破了魂灵大道,才看透了这一切。” “慎之,为父在做的事,并非你们以为的是造反,相反,我们是在帮助赵家夺回大延、帮助先帝回到他的龙位。” 赵皓目瞪口呆。 他甚至一度忘了自己眼下究竟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真的在听父亲讲故事了。 “等等,不对!” 赵皓用力摇了摇头,咬牙道:“但你们若是为了大义,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招揽那么多恶人?!你们的手段全都有问题,做的事又怎么可能是正确的?!” “对于生死的理解,为父或许与你有些不同。” 西朔王淡淡道:“我说过,先帝已堪破生死,死去的人,也能复生。” “我不信!”赵皓咬牙道:“我根本不信!” “唉……” 西朔王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惜玉、子真,先别杀他,待回头,我再好好与他说……” “嗯?别停啊?继续说啊?” 这时,雾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几人全都一惊。 “说下去。” 声音来处,一个身影从雾里悠悠走来,开口笑道:“说说我是怎么窃国的?再说说,你们打算如何替我父皇复国?”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原。 他手中提着一支空荡荡的剑鞘,鞘上有些许血迹,正是从他那刚刚割破的掌心……抹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