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不良窟有座白雀庵,许多百姓膜拜一个叫五色佛的邪神。”魏长乐脸上笑容消失,“两位可否查过那位白菩萨的来路?虽然在山阴不过几年时间,但本官听说这白菩萨利用五色佛骗取了许多的信徒。” 蒋韫道:“堂尊,那白菩萨声名极好,她.....她为百姓义诊,救了不少人。” “但我听说白雀庵对百姓的供奉来者不拒。”魏长乐又饮了口茶,才道:“庵里收取大量财富,还收揽人心,一举两得。人人都说那白菩萨是大善人,难道她就真的是降世活菩萨?万一此人背后有哪股盗匪,甚至是塔靼,那岂不是天大的隐患?哪天白菩萨利用被她蛊惑的信徒与外敌里应外合,这山阴城可就大难临头了。” 两位佐官闻言,都是赫然变色。 魏长乐的话当然是大有道理,如果白菩萨背后真的有不轨势力,她在城中发展出大量信徒,有朝一日那股势力图谋山阴城,众多信徒立时就会成为内应,给山阴城带来不可估量的可怕后果。 魏长乐能够想到此节,也是警醒了两名佐官。 “堂尊虽然少年英雄,但深谋远虑,这一点卑职竟然没能想到,实在汗颜。”丁晟对魏长乐更是敬畏。 蒋韫道:“堂尊,有此隐患,确实要防患于未然。不过......城中其他地方倒还好,但西城贫瘠,有大量百姓信奉五色佛。特别是不良窟,许多人甚至将白雀庵发放的五色符当作神祇一般供奉起来。” “正是如此。”丁晟皱眉道:“供奉功德,是百姓自发所为,衙门里也无权阻止。堂尊,如果是寻常的庙庵,衙门出一道命令也就封禁了。但白雀庵在城中少说也有上千名信徒,如果强行封禁,恐怕会生出大祸。” 蒋韫也附和道:“县丞大人所言极是。堂尊,这世间最倔强的就是神祇信徒,一旦被蛊惑,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反倒会拼死护卫信奉的神祇。不良窟都是穷困之人,没了盼头,将希望都放在了五色佛和白菩萨身上,真要封禁五色佛,那些人一定会生乱子。” “长痛不如短痛。”魏长乐神色凝重,道:“比起之前所说的四害,这第五害反倒是最为恐怖。这才几年时间,白菩萨就能在小小山阴城拥有如此众多的信徒,若是放任不管,假以时日,后果不堪设想。” 丁晟想了一下,才问道:“堂尊可是有什么好对策?” “强行封禁确实会有些麻烦。”魏长乐道:“对付白雀庵,就不能像对付五仙社那般直接用雷霆手段。说到底,五色佛信徒多是贫苦人,正如蒋主簿所言,他们是将希望放在了五色佛身上。要让这些信徒醒悟过来,就需要从希望这两个字下手。” 两位佐官一时没明白过来,都显出疑惑之色。 “我听说之前契苾鸾差点打的五仙社解散。”魏长乐放下茶杯,笑道:“据说当时不良窟有成百上千人拥护他,这事儿没错吧?” 两人没想到魏长乐会忽然提及契苾鸾,都显出不自在的表情。 魏长乐扫视两人,淡淡道:“契苾鸾当初是因为与五仙社为敌,所以才被扣上了造反的罪名。现在大家都知道,五仙社和侯通那伙恶差都是荼毒百姓的毒瘤,那么带领百姓与这两害抗争,本官并不觉得契苾鸾是什么恶人。最重要的是,契苾鸾一个契骨人,在不良窟能得到那么多百姓的拥护,由此可见,契苾鸾在不良窟必然是威望极高,深得百姓之心。” “堂尊,契苾鸾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丁晟小心翼翼道:“堂尊难道.....想为他平反?” 魏长乐道:“我知道已经定案,但如果是冤案,就算定了案,也不是不能平反。最重要的是,如果契苾鸾真的能够得到平反,此人或许可以劝说那些信徒幡然醒悟,如此一来,可帮山阴解决隐患。” 两名佐官都是默不作声。 “两位觉得不应该平反?” “堂尊,如果是冤案,自当平反。”丁晟道:“但众所周知,契苾鸾当初是主动投案,而且对造反之罪供认不讳。案犯自己投案认罪,而且衙门确实没有任何严刑逼供,所以......这件案子实在不好平反。”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先不说这个了,等本官再好好搞清楚这桩案子的前因后果再做决定。” 两位佐官松了口气,蒋韫几乎是立刻引开话题道:“堂尊,您方才说有六害。这第五害是白雀庵,却不知第六害是什么?” “山阴士绅!” 两位佐官都是变色。 “我来到山阴,便瞧见山阴多是崇山峻岭。”魏长乐道:“都说靠山吃山,山阴群山如云,山中多得是木材、药材、鸟兽,我只以为有这么多资源......唔,这么多东西,百姓也不至于过得太苦。” 丁晟知道魏长乐意思,轻叹道:“堂尊,群山虽众,但如今许多都是被盗寇所占,百姓都不敢上山采药打猎了。” “你错了。”魏长乐摇头道:“据我所知,山阴众多山头,曾经都是士绅的家财,百姓采药打猎也需要缴纳大批所获。所以盗寇占不占山,对百姓来说并无多大区别。百姓生活困苦,无非是士绅占有了大批的土地和山头而已。” “但.....素来如此。”蒋韫却是有些诧异,“世家豪绅田产众多,这全天下都是如此,并非只有山阴存在啊。” 丁晟心想魏长乐出身将门,从小不愁吃穿,很多事情可能并不明白,含笑道:“堂尊,山阴士绅拥有大批田地确实不假。不过我大梁门阀不少,那些门阀世家的田产可都是一眼望不到头。一些门阀的田产那是成千上万顷,数到数不过来的。” “正是。”蒋韫也笑道:“我大梁五姓,那五大门阀拥有的土地,用快马跑上十天都到不了头。如果士绅也是大害,大梁五姓岂不是最大的害?” 魏长乐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只是淡淡道:“难道不是?” 两位佐官知道魏长乐洒脱不羁,做事固然干脆利落,但性情之中却也有难以掩饰的狂傲。 但魏长乐竟然直接职责大梁五姓是大害,这还真是出乎两位佐官的意料,万想不到这种话出自一位将门之子的口。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干笑两声。 “向上呈报的文书是否已经写好?”魏长乐知道这些话说多了,恐怕会吓着这两人,脸上浮现笑容问道。 蒋韫忙道:“卑职已经写好。”从袖中取出文书,双手呈上。 魏长乐接过之后,细细看了看,含笑点头道:“确实写得好。” “这都是卑职和县丞大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蒋韫正色道:“侯通一干恶差利用五仙社荼毒百姓,堂尊察觉到蛛丝马迹,将这伙恶差逐出了衙门。他们心中怨恨,恶念生起,竟然在城中杀人放火。堂尊得到线索,亲自查案,找到了这伙人的老巢。他们聚集在一起,本想着再次在城中犯案,幸亏堂尊及时发现他们的阴谋。这伙贼人不顾堂尊语重心长的劝说,竟然要杀死堂尊,甚至准备犯案之后逃亡云州投靠塔靼。堂尊迫于无奈,这才将这伙贼寇尽数诛杀。” “不错,这确实是实事求是。” “卑职和县丞大人都按了手印,证明这一切都是所见所闻。”蒋韫恭敬道。 两位佐官也清楚,事到如今,也只能抱住魏长乐这条大腿。 在这份文书上按上手印,以山阴佐官的身份作证,这不但可以证明文书上所叙的真实性,更重要的是这也向魏长乐表达了忠心。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这些人的家眷该如何处置?” “这就要看上面对此案是如何最终定论了。”丁晟道:“如果只是犯案,以贼寇论处,那么他们的家眷就不会受到牵连。但若是谋反叛国论处,那就是重刑,不但妻儿老小肯定活不了,其他亲眷也定会遭受牵连。” 蒋韫犹豫一下,才轻声道:“堂尊,参与犯案的这些人在城中亲眷不少,如果上面真的下令株连九族,这.....这山阴城便是血流成河了。” 魏长乐拿起文书,再次看了一遍,终是道:“将他们欲图逃亡云州这一句删除。” 两位佐官闻言,顿时都松了口气。 两人很清楚,这文书之中,最致命的便是这一句话,只要这一句话存在,必然就是叛国谋反。 如果真的最终定论为谋反,牵连的人将会是一大群,山阴本就只是个县城,互相有亲眷关系的实在不是小数,一旦掀起谋反大案,诛杀流放之人必将是一个恐怖的数目。 删除这句话,也就等于是让一场血腥大案消弭。 “对了,堂尊,甘员外方才派人过来询问,粮食是运到衙门来,还是直接运到不良窟。”丁晟问道:“他已经筹措了五百石粮食,今日正午之前可以装车完毕。” 山阴三大姓之中,甘家和谭家都签下了文书,十日之内每家都要上缴一千石粮食用于救济不良窟的难民。 这才过了两天,甘修儒率先准备五百石粮食,也算是兑现诺言,很有诚意。 魏长乐道:“这还真是大事。蒋主簿,不良窟的户册可有?” “有的。”蒋韫立刻道:“当初从云州来了许多难民,入城之后都是有过登记。此外之前出现大灾,再加上山匪劫掠,山阴境内许多百姓失去了田地,也都流落到县城找口吃的,这些人流动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入了城,也搞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离开,所以无法完全录入户册。” 魏长乐道:“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看天气过几日恐怕还会有暴雪。不良窟内许多百姓以雪充饥,如果这个冬天还有人饿死或者冻死,本官唯你们是问。” “堂尊,卑职立刻带人去不良窟清点人口。”蒋韫忙道:“待粮食送到,按人口分粮。” 魏长乐颔首道:“如果城中士绅如约都将粮食送过来,这个冬天的粮食肯定是充足。你尽快清点人口,在此之前,先在不良窟多搞几个粥铺,让大家不要饿着。” “若是这样,只怕需要不少人帮手。”丁晟道:“可以招募一些壮丁。” 魏长乐摇头道:“不用,你们可以先准备一下,待会儿我给你们派人。” 两人对视一眼,心想衙门里的差役并不多,虽然新来了三十名衙差,但这些人还要维持城中秩序,自然不可能将这些人差役调过去分粮。 难不成要将衙门里的文吏都调过去? 但魏长乐既然这样说,两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报,大人,衙门口有不少百姓求见!”外面传来禀报声。 蒋韫脸色微变,“难道是侯通的党羽还在胡作非为?” “不至于!”丁晟摇头道:“他们没那么大胆子。” 魏长乐也不犹豫,起身离开中堂,快步来到衙门口。 几根木杆竖在衙门外,侯通、曹飞、汪奎以及鼠三狼五等一干人的尸首都挂在木杆上。 远处有不少百姓远远围观,但却有几十名百姓就站在衙门外的石阶下。 见到魏长乐出来,便有人率先跪倒,其他人也是纷纷跪下。 “这......这是做什么?”魏长乐有些诧异。 但他很快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正是前晚妻子葬身大火、被魏长乐和彘奴救出两名孩子的柱子。 柱子也不说话,只是拼命叩头。 “乡亲们,都起来!”魏长乐已经意识到什么,抬手道:“不要跪下,不要向任何人下跪。” 一名老者被人搀扶起来,颤巍巍上前,感慨道:“大人,咱们都是前晚遭了害的。衙门里有人过去,统计被抢物件,我们从未想过被抢的物件还能归还回来。”抬手指着柱子,“大人那晚冲进大火之中,救了孩子,大伙儿都知道,这是菩萨下凡来了。” 众人都不起身,都是磕头。 “快起来!”魏长乐脸一沉,吼道:“我让你们不要跪,你们都没听见?” 百姓们见县太爷似乎发怒,也都是纷纷起身,但对眼前这位县太爷,所有人都是面带敬畏之色,眼中更是充满感激。 “都记着,不要轻易下跪,除了老子娘,没人值得你们跪下。”魏长乐神情肃然,高声道:“我到山阴,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谁逼你们用膝盖跪下,我就打断谁的膝盖。” 众人面面相觑。 穷苦人、低贱人跪下膝盖,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丁晟上前两步,高举双手道:“县尊忙了一晚上,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大家先都回去,都回去吧!” 百姓们也都再次向魏长乐躬身行礼,尔后纷纷散去。 魏长乐待众人离开,扫了那些尸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回衙。 屁股刚坐下,两名佐官也才刚进门,就有人前来禀报:“报,堂尊,侯文祖求见!” 三人同时看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