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露出职业微笑,捋捋凌乱的发梢,快步走进会议室,找到空位坐下。 会议室不似寻常的简洁商务风,四周白墙上悬挂着蓝夹缬布画,就连灯罩、桌布、窗帘也是蓝夹缬制品。 少了几分清冷的庄重,多了清新浪漫的文艺气息。 会议桌中央摆放着坚果零食多格木盘和鲜切果盘。 每个位置上还摆放着一个蓝白瓷茶杯,轻轻掀盖,热气腾腾冒出,一如这柔和的氛围感让人倍感温暖。 “开始吧。”蓝延坐在主位,放松地靠进椅背里,“介绍一下,新同事,林染。” 林染起身微鞠躬,微笑着礼貌颔首,“大家好,我是林染,文创策划设计师,初来乍到,请大家多多关照。”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个阳光白嫩的大男孩率先鼓掌,其他几人也跟着拍手,以示欢迎。 “染姐,我叫甄专壹,是个小学徒,打杂跑腿讲解吐槽的,全找我就对了。”阳光大男孩自我介绍完,又热情地介绍他对面的中年男子。 “这位是陈墨义师傅,也是我的师父,从业四十多年的植染师,是蓝夹缬省级非遗传承人,掌握了夹缬全套手艺,很厉害的,这可是我们馆的镇馆之宝……”甄专壹介绍得眉飞色舞,每一根竖起的眉毛在诉说着钦佩之情。 陈墨义严肃的脸上,流露一丝不自然的窘意,想来是低调惯了,不习惯被人大力夸奖。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林染也连忙起身,点头鞠躬示意,她向来敬佩从一而终的老匠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奉献和钻研的精神,让人肃然起敬。 “还有这位软萌可爱的妹子,她叫李萌萌。”甄专壹介绍起斜对面的年轻女孩,“负责我们馆的行政后勤,做事细致周到,超靠谱。” 李萌萌露出恬静的微笑,跟她对视了一眼,又快速挪开视线,似乎有点腼腆。 林染也回以友好的微笑。 经过甄专壹的介绍,她基本了解民艺馆的人员组成情况。 人际关系很简单,不似大公司那般错综复杂,每个人的性格心思也都写在脸上,除了坐在首位深不可测的蓝馆长以外,其他几人看着都挺好相处的。 省去虚与委蛇的社交麻烦,林染顿时感觉紧绷的薄背都松弛了不少。 蓝延放下手中的签字笔,言简意赅地开口:“今天会议,围绕民艺馆的转型方案。” “我们东安民艺馆扎根在乡镇,客流量和知名度都很有限,转型升级迫在眉睫,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都可以提。” “何止有限啊,除了夏天来蹭空调,冬天来喝免费热茶的隔壁阿伯阿婶们,基本没几个人来。”甄专壹直言不讳。 “还有来相亲的男男女女。”李萌萌软糯糯地补完一句大实话,迅速低头。 “啊对,他们要是看不拢,哭哭啼啼的,我们还得免费供纸巾,一天下来营业收入是负数。”甄专壹接茬。 察觉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扫来,他连忙正襟危坐,加入李萌萌的眼观鼻、鼻观心队伍。 听着他俩的吐槽,林染秀眉微蹙,民艺馆的经营已经惨淡到如此严峻的地步了? 像这种私人收藏博物馆,一般会通过收取门票、寄售贵重的古董老物件、开发销售文创周边来增加营收。 蓝延执笔尖轻点桌面,拉回了她的思绪,“别听他们的,没这么严重。” “如果收取门票呢?”她试探性询问。 “不行,只要东安民艺馆开着一天,就绝不会收门票钱。”沉默寡言的陈墨义先一步开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蓝延没吭声,代表默许。 敢情他们这是开爱心公益慈善馆,连场馆的基本生存都保不住了,谈什么长远未来? 林染眼底闪过一分讥诮,默不作声。 “染姐,你别介意。师父是对事不对人。”甄专壹凑耳捂嘴低语,“师傅是在顾虑,不收门票都没什么人来了,要是再收门票,就更没人来了,那蓝夹缬这门手艺就更传扬不出去了。” “……”林染理解,但难以苟同这种闭门造车的想法。 若长期营收不佳,馆子都要倒闭了,还在喊无私传承,不是无稽之谈吗? “那文创周边产品的销售呢?”林染也压低了声音,拿本子挡嘴跟甄专壹耳语,“我看你们馆里也有几样蓝夹缬文创品,如果文创这块做得好,营收也是很可观的,至少能曲线救国。” 甄专壹听了头摇得比狗还快,“别人做文创那叫一个赚得盆满钵满,而我家老大搞文创那叫赔得血本无归。” “为啥?”林染下意识抬眸瞄了蓝延一眼,看他那胜券在握的淡定样,不像是亏成狗熊的倒霉蛋啊。 “他精益求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丁点儿瑕疵的都要剔除掉,废了一堆染料棉布,然后耗时费力整出来一批堪称完美的文创品……” “销售情况如何,利润率怎么样?”林染职业病犯了,撇开个人审美和热爱外,更多的是根据客户需求去做策划设计,公司自然也有KPI考核要求。 若销售额不达标,就算在豆腐上雕出一朵花来,也只能算豆腐渣。 说白了,要能赚钱,否则就是自娱自乐的自我感动。 “便宜了不肯卖,贵了没人买,所以——”甄专壹适时止声,朝林染挑挑眉,给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林染轻缓点头,懂。 “都做了哪些文创品啊?”她一为摸底调研,二是真好奇,像蓝延那样沉敛如水的人能设计出什么样的文创品。 “就一些盖毯、枕巾、手帕、披肩之类的。”甄专壹提起这个,眉头都拧成麻花了,“尤其是那山茶花蓝夹缬披肩,老大他呕心沥血就整出了一条,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结果去沪都出差,转手送路人了。” “我讨要好几次都不给,我还比不上一个路人吗你说?”甄专壹义愤填膺地控诉。 “……”林染轻咳两声,战术性喝茶,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路人。 只是没想到,他会拿如此珍视的披肩,为她解围。 她下意识偷瞄了一眼蓝延,见他投来视线,又连忙垂眸。 “我跟你说,老大简直就是我们馆的散财童子!”甄专壹越说越激动,然后就察觉被一道冷幽幽的目光给盯上了。 糟糕,一时没收住,多嘴了,还没把控好音量。 在威压十足的眼神警告下,他默默挪身回位,向林染发出求救的信号。 林染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稳了稳思绪,开口表态:“其实,专壹说的也没错,要想让蓝夹缬的文创产品走进市场,卖出好销量,还是得尊重市场需求,不宜——” “有话直说。”蓝延坐直了身子,一双深邃黑眸望着她,压迫感十足。 林染顶着威压和数道目光,斟酌片刻,还是选择了坦言:“不宜闭门造车。”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瞬间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