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射灯下,蓝延静坐在缝纫机前。 轮廓分明的冷肃感,被专注的眼神所柔化。 他左手往台面的压脚下塞布块,修长双指微张紧压两块叠合的布面。 右手回拨转动轴后,单脚轻轻点踩踏板,配合着手部节奏,点踩慢停。 随着清脆的“哒哒哒”声响,他游刃有余地操控着缝纫机,前进、转弯、回旋、后退,很快就踩制了立体沙包的好几五个面。 林染杵在一旁,托腮围观,惊愕咋舌的同时,又看得津津有味。 讲道理,这么大一只铮铮铁汉,缩坐在小小的缝纫机前,原本该是很违和的存在,但偏偏他那灵活的操作、认真的细致和专注的神情,让一切都显得格外和谐。 其实,他强势冷肃的外表下,沉淀着不轻易露馅的温柔。 “沉迷了?”蓝延执起剪刀,利落地剪线取下,由内而外一翻转,递给林染,“要不暂停迷恋,先验个货,监工?” 林染赧然笑笑,接过一看,好家伙,针脚细密均匀,美观无瑕,比她多年功力缝出来的还好很多。 “不愧是全能型馆长啊。”她拍手称绝,语气虔诚得像一个迷妹。 “小意思。”蓝延面上宠辱不惊,眼尾却不经意往上翘。 他压了压唇角,顺势起身让座,“到你了。” “……”林染刚放完大话,也不好露怯,硬着头皮坐下,现学现卖,模仿着蓝延的动作,埋头捣鼓缝纫机。 她并非零基础新手,之前用迷你型也挺溜,但换到这台陌生的老式缝纫机上,又需要手脚脑配合并用时,显然有些手忙脚乱了。 “没踩匀,跳针了。” “布拉太紧,皱了。” “脚松太慢,过头了。” 此刻的蓝延就是没有感情的挑刺机器,在她头顶上“阿巴阿巴”一通输出,弄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有点手脚不协调了。 一个恍神间,她忘了松脚,手指却还按在布面上,在马达“哒哒”声中,她的指尖随布面“刷”一下往针脚下钻去,眼看着尖利的车针要穿透手指时,她堪堪回神,但已来不及缩手了。 千钧一发时,蓝延眼疾手快,左腿踢开她踩在踏板上的脚,右手同时按掉了缝纫机的电源开关。 好险,好险。 那针尖就恰好悬在指甲盖上方,就差一毫米的缝隙,那针就要贯穿血肉而过了。 林染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吞咽口水,道了句:“谢谢。” 蓝延面色冷沉,眼神严肃,忍不住蹙眉发话:“有多危险你——” “我错了!下次绝对不会走神了!”识时务的林染先一步举手保证,轻呼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露笑。 蓝延不忍再训斥,脚尖勾过旁边的一张凳子,坐在她身旁,沉着脸重新开机。 看这架势,要亲自教导? 林染不敢吱声,默默缩头垂眸,盯着针脚。 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只提线木偶,听着指令,任由他摆布。 “手腕放松,别紧绷着。” “背别僵着,手肘自然铺平。” “脚尖轻点,你多踩几下,像踩离合那样,找找感觉。” 许是他看不下去了,无奈轻啧了一声,起身站到她背后,弯腰俯身,左手搭在她的左手背上,右手按在她握住转动轴的手。 射灯投映着他的阴影,完全覆盖了她的身子。 她被圈在身前,方寸之间,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若有似无的体温,虚隔着细微的空隙,带着他清淡幽远的草木香,一点点爬上了她发僵的脊背。 “像这样,然后到踩到这个位置就可以停脚了,惯性会再往自动往前推一点……”他心无旁骛地边讲解,边覆带着她的双手操作。 突然,他顿手垂眸,瞥见了她放空的眼神,唇角严肃一压,刚想开口训斥,就见她察觉到了他的凝视,先一步回眸。 狭窄的空间,微妙的距离,她转头而来时,柔软的唇瓣不经意擦过他的唇角。 比羽毛还轻的触碰,却在他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波澜。 他脊背一僵,五指下意识收紧,喉结滚动间,眸光变得愈发幽深。 时间就此凝固,她转头时扇动的微风,撺掇了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悄声缠绕在他耳畔。 蓦然间,似有一颗小泡泡,从水底潜浮到了那一汪青绿水面上,在默默水解间,慢慢发酵出一小撮绽放的靛花。 “那个,我,我好像会了。”林染拘谨地别过头,拉开了些微距离,也打破了刹那的暧昧。 蓝延轻“嗯”了一声,隔了好半晌,才起身走到窗边,挠挠眉心,又转头开口。 “要不你先回家?” “要不你先休息。” 两人异口同声,又静默不语。 最后,还是林染打了个哈欠,打破了僵局,“我想巩固一下,再半小时,你,你要不先休——” “好。”蓝延没再坚持,大步走出了手作室,守在了走廊的窗边。 远山如黛,秋风沁人,今夜的月色,真美。 他难得有雅兴,仰头赏月,唇角荡漾开一抹清浅的温柔。 直到一阵铃声响起,他循声回到手作室,才发现林染不知何时已经趴靠在缝纫机上睡着了。 而她的手机正挂在墙边的包里,响个不停,是林染妈妈来电。 大半夜了,怕她担心,蓝延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窗边,接起了电话。 “染染啊,我都睡一觉醒了,你这么迟还在加班啊?” “就算为了追你们老板,你也别这么拼啊,身体是谈恋爱的本钱啊。你把自己身子熬垮了,人家转头就找其他活蹦乱跳的姑娘了,所以啊你……” 电话那头,谢笑芬自顾自念叨了一大堆,搞得蓝延不知该出声还是该保持缄默。 “喂,喂?染染,在没在听呢,赶紧回家来。” 蓝延摸了摸额角,略带窘迫地出声:“阿姨,我是蓝延。林染她最近赶工太累,在馆里睡着了。” 对面默声卡顿了一秒,又恢复了更强有力的输出。 “小蓝啊,不是阿姨说你啊,于公,你要体恤员工……” “于私吧,你看,连定情信物都送了,要是不会疼人,不怕心上人跑了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蓝延轻扬眉梢,态度乖顺地连声应“是”。 又听了好一通苦口婆心的劝告,他承诺了好几嘴,才在谢笑芬满意的笑声中,挂断了电话。 他折返回手作室,倚靠在门框上,静静凝望着她恬静的睡颜。 他想起了谢阿姨最后那句吐槽“既然睡着就别叫醒她了,算了,反正叫也叫不醒,起床气还重,你好自为之啊。”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径直走去,轻手轻脚地将她拦腰抱起。 她无意识哼唧了几声,他脚步一僵,不敢再动弹,垂眸看着她的头往胳肢窝那侧蹭了蹭,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才露出乖巧而满足的浅笑,陷入沉睡。 等她呼吸平稳后,他才敢小幅迈动步伐,走得宛如踩高跷那般小心翼翼。 当早晨的阳光推门而入,两道面面相觑的尖叫,相继划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