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凝视牡丹胸针,指尖慢摩边缘,慢条斯理地回答:“未必,但会耽误羽化登仙。” 不知是玩笑还是忠告,难辨真假。 林染一时发懵,领悟对方并无恶意后,嘲解笑道:“我是个俗人,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感谢您的披肩,谢谢。”她后退了两步,微微鞠躬,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男人没由来说了一句。 “城市喧嚣,牡丹华贵,或许林野间的山茶花,更适合你。” “嗯?”她驻足。 “绽放的形式并不拘泥于璀璨霓灯、绚烂华服,广阔乡野未尝不是一个理想栖息地?”男人绕到面前,掸走了她肩头的一根落发。 “就像你身上这条蓝夹缬披肩,从提取靛蓝染料到夹缬手工印染,都源自山林乡野。在那里,你急不来,也不用卷,你可以慢慢沉淀,再恣意绽放。” 他的目光专注而炙热,晕染开一抹温柔的坚定。 哪怕知道他的视线落于她身上的披肩,她仍有些不自然地侧过脸,“您兜了一圈,是想说什么呢?” “有考虑到乡村发展吗?”男人不卑不亢地邀请道:“做蓝夹缬的非遗文创设计。” 林染思绪回转,终于明白了男人的意图。 “感谢您的赏识,只是很抱歉,我还是想留在城市里打拼,有更多机会。”她礼貌笑笑,补充解释道:“更何况,我身上还背着抄袭的骂名,在没完全澄清之前,怕会连累你们。” 她强颜欢笑着,微微鞠躬后转身离开。 走出金碧辉煌的大厅,凉风阵阵。 林染拢了拢蓝夹缬披肩,提步走进了光怪陆离的夜色。 暮云蔽月,银灰微茫,前路漫漫未见光。 夜未央,她却从焦点,成了炮灰。 命运多弄人,该认吗? 不,她还不想。 奋斗了五年,好不容易做出点成果,她不想轻易放弃。 至少,不能这样灰溜溜地夹紧尾巴逃离,像一个败北的逃兵。 次日大早,林染跑了一趟律所,咨询了一位平常有公务往来过的律师。 情况有点棘手,证人证据全捏在对方手里,他们捆绑成了利益共同体,她很被动。 即使大费周章交涉,无休止诉讼,胜诉几率也不大,还会耗费她很多时间和精力。 她耗不起。 她不死心,又跑去公司找了两位同事,恳请他们能出面作证。 “抱歉啊,我也很想帮你,但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冒不起这个险啊。我要是得罪了他,以后还怎么混啊,你就当我自私吧。” “要不算了吧,这社会就这样,人家有手段有关系,你跑断腿还抵不过人家动动嘴皮子。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别折腾了,还是自认倒霉吧。” 林染理解,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只是有点难受,这两人是她在公司五年里交往最好的同事了。 她笑笑,还是道了谢,转身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金总,我——” 林染刚开口,就见总经理已抬手,“事情始末,我大致了解过了。” “金总,我来公司五年,不敢说做出多大成绩,但至少尽职尽责,努力做好每一件工作,完成每一个项目。” 她忍不住哽咽,止声片刻,才继续开口:“外人不了解,但您一定知道,陈依依是什么能力范畴,我完全没有理由和动机去抄袭她的创意。” “事到如今,你们再争论孰是孰非,已经没有意义。不管真相如何,外界先入为主的刻板认知已形成,即使你喊破了喉咙,他们也只相信第一次听到的真相。”总经理语气平淡。 “只要公司发布声明,澄清我没抄袭——” “自相矛盾,再让外界看尽笑话吗?”总经理不怒自威,严厉打断她的话,又缓声坦言:“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顾全公司大局。孙腾达先斩后奏的事,我也会严肃处理。” 但为了保全公司名声,那些肮脏内斗、争名夺利的勾当决不能再摊上台面,让公司沦为笑柄。 林染懂话里的潜台词,只是不甘心,想为自己的清白再争取一回。 但不出意料,她在做无谓挣扎,徒劳无功。 她没再多言,从包里掏出了一份辞职信,无声地放在了总经理办公桌上。 总经理没看,直接放入了抽屉,“你主动辞职也好,被开除也不利于你以后找工作。另外,我让财务补偿你三个月工资。” 林染微微鞠躬,转身离开,去办理了离职手续。 回到工位,她默默收拾起私人物品。 奋斗过五年的地方,倾注了最好的青春年华,多少有些不舍。 草木皆有心,奈何人无情。 被亲近之人从背后插刀,被效忠之事从高处抛落。 这里,再也没有让她坚持待下去的意义和价值。 突然,她想起了男人那句“不宜与恶龙缠斗过久”,的确,会反向毁灭自己的生活。 她抱起纸箱,毫不留恋地离开,却在出门前,遇见了孙腾达,朝她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总监之位,只能是我的。”他炫耀着强调。 “没底气的人,才到处声张。”林染哂笑,回以同情的轻蔑,“孙腾达,你忌惮我,却又需要我,你渴望名利,却没有能力,真是可悲。” 孙腾达再一次被激怒,怒指林染的鼻头,咬牙警告:“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式,让你在这行彻底混不下去!” “请便。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讨回这一切。”林染下折他的手指,霸气挥开,端上小纸箱,径直离去。 走出办公大楼的那一刻,她如释重负。 断舍离那些不值得留恋的,才能更轻盈地向前走。 漫无目的走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万家灯火,无一盏属于她。 玉盘高挂,相思溢满心间。 突然,她好想回家,想吃妈妈做的饭菜。 掏出手机拨号的那一刻,鼻尖已泛酸,眼眶红得不像话。 委屈的时候,最怕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她好怕泣不成声,徒增担忧。 她猛按屏幕上的红色键,阻断了拨号,也压下了满腹心酸。 努力仰望夜空,云团半推半就着,终究还是一点点吞没了圆月。 昏黄光影,拉长了形单影只的寂寞。 寂寞在唱歌,是沸反盈天的酒吧,她驻足观望。 她想冲进去酩酊大醉一场,又理智地后退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袋子白酒薯片,拎回出租屋。 酒吧太贵,不划算。 喝醉没人陪,不安全。 她窝进小小沙发里,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拧开铝盖对瓶吹酒。 酒太烈,穿喉过,呛得她眼泪直流。 仰头抹掉,她又反手抓起薯片一把把往嘴里塞,泄愤般嚼得嘎嘣响。 小碎片黏在舌根,吐不出,咽不下,就像那口恶气,硬憋在心里,发酵了整整24小时。 她跟自己杠上了,用力猛咳,非要把那股气咳出来。 她咳啊咳,咳得泪流满面,怎么也抹不完断了线的泪珠,就像爆了的水管,捂不住了。 “你的坚持成了笑话。” “你就是个眼盲心瞎的Loser!” “别倔了,他说得对,这里不适合你……真的不适合吗?” 她掐着毛绒熊的双耳,来回摇晃,自我对话着发泄。 毛绒熊回以恒定的微笑。 像拳打棉花般无力,累了。 她瘫软成了一滩泥,就连从沙发上滚落在地,都无力再爬起来,昏沉睡去。 当刺眼的阳光洒落,她打着哈欠睁眼,摸过手机一看时间,发现夜里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妈妈的。 咯噔,心头没由来发慌。 半夜来电,肯定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