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前,男人身穿一条靛蓝扎染长袖,脊背挺括坐如松,安静地望着窗外。 阳光钻过缝隙,倾洒在他那黑棕色的茂密短发上,微风吹撩起蓬松的发丝,整个人散发着平和的松弛感。 但他对面的林染,浑身僵硬,如母鸡般呆站着。 怎么会是他? 那个施舍她善意,也洞悉她狼狈的男人。 前几天她还当着他的面,信誓旦旦放话,绝不认输必讨回,结果现在已经灰溜溜当了逃兵,回家相亲。 有一种盔甲被扒掉、毛刺被拔光、骄傲碎满屏的无地自容感。 “来相亲的?” 林染回神,看见对面橱柜镜里陌生的自己,稳下了心神。 不过一面之缘,现在她又装扮成这副叛逆太妹模样,他肯定认不出来。 “是。”她恢复了镇定,坐下便开门见山,“但,你也看到了,我这款,不宜居家,所以麻烦你跟媒婆说,没相中。” 男人目光流转,噙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哪款?” “就,就是太野,花里胡哨不着调,乖张叛逆不安分。”林染绞尽脑汁挑词汇,尽量垂眸不对视,生怕被那双黑眸识穿。 男人没说话,指尖轻叩茶杯壁,依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压迫感丝毫不减。 林染坐如针毡,提出告辞就起身离开,却因太急不小心勾到了桌脚。 她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之际被一只坚实的长臂撑住了。 她的双手,好死不死摁在了结实胸肌上,甚至能摸到强有力的心跳律动。 “这就是你的,野性?” 清冽的声线从头顶传来,她寒到打了个喷嚏,刚想推开解释,话到嘴边绕了弯:“对!” “所以,我不合适。”她破罐子破摔,鼓足勇气迎视。 四目僵持间,男人玩味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挑战野的?” 似有若无的撩拨,情绪难辨真假,这男人深不可测,该敬而远之。 林染如触电般弹开,窘迫到只想走为上策。 结果腿还没迈开,就听前方响起一声:“染染?” “周学长?”林染更窘了,本以为刚回村没熟人,没想到她都涂成这样,还被高中学长认出来了。 “真的是你。”周和煦欣喜走近,委婉笑道:“你这身风格也很酷,跟以前变化很大,我差点不敢认了。” “是啊,偶尔换换风格。”林染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周学长,你怎么在这?” “我……”周和煦似乎难以启齿。 “他来相亲。”男人直言点破。 “我就来走个流程,给家里一个交代。”周和煦着急解释。 他拉过男人,介绍式澄清:“这是我大学同学,蓝延,也是这家东安民艺馆的馆长,他可以作证。” “嗯。”蓝延轻应,目光转过周和煦暗藏情愫的眼眸,又落在林染身上,“巧了,她也是来走流程的。” “所以,你们要继续吗?”他识相地退回到座位上,给两人腾空叙旧。 林染如遭雷击,麻了。 她把蓝延错认成相亲对象,还自作多情地拒绝了他? 她终于领悟刚才他嘴角那抹笑里的深意了。 哦不止,他或许早就认出她了,也不知他抱着什么心态在看她拙劣的表演…… 天呐,太尴尬,好想原地消失。 “染染,你——”周和煦后知后觉,肠子都悔青了。 其实他曾在高中时期暗恋过林染两年,深知她的脾气。 一旦越过线,若成不了恋人,也做不回朋友。 自上大学后,他们各自忙学业、工作,慢慢就疏远到断了联系。 久别重逢的惊喜被优柔寡断的犹豫取代,他拿眼神示意蓝延,快帮忙解释几句。 蓝延垂眸品茗,接收不了一点僚机信号。 现场安静得有点诡异。 林染挤出干笑,“是啊,好巧。没想到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周和煦温和笑笑,试探了一句:“既然我们双方都有任务在身,要不——” “别别。”林染连连摆手,打趣着婉拒:“学长,老熟人了,实不相瞒,我真没这方面打算,就不坑你了。” 周和煦体贴地不再坚持,笑着提议道:“我记得你高中时就对手工布艺类挺感兴趣的,这民艺馆里收藏了不少精致的手工染织品,反正来都来了,要不顺便逛逛?” “好啊。”林染心想,总比干站着傻瞪眼好,至少能逃开蓝延的眼神威压。 下一秒,她的如意算盘就打空了。 周和煦转头询问:“阿延,你有空吗,要不帮我们讲解一下?” “好啊。”蓝延视线掠过全身抵触的林染,起身搭上周和煦的肩,径直越过他们,走到了场馆左首第一个展架前。 “那就麻烦蓝馆长了。”林染认命般假笑着跟上,目不斜视地盯着墙上的大字“缬”,以避免不必要的对视。 “那我们就从缬字开始吧。”蓝延走到硕大的凸印缬字底下。 “古汉语中,缬是指在丝织品上染出图案,活用为名词的话,就指有印染花纹的织物。” “我国古代常见的四大印染技艺,分别是蜡缬、绞缬、灰缬和夹缬。”蓝延逐一踱步到左侧整齐排列的四个展架前。 每个展架上摆放着不同印染工具和成品,展架侧面有一段文字,对应注释了四大印染技艺。 “四大印染技艺的染色原理是相同的,都是通过防染来取得预设的图案,只不过所用的工具不同,比如夹缬,就是采用镂空型版双面防染。” 蓝延停在夹缬展架前,指着两块镂空刻着花纹的木块雕版,边比划边讲解道:“这是我们平时提到最多的蓝夹缬工具,用这样两块雕刻对称图案的花版,夹紧织物,然后再反复在靛蓝染料里浸染……” 他声线平稳,娓娓道来,深入浅出地介绍着每一项古老技艺。 林染边仰头观看注解边听讲,渐渐卸下了防备,全然忘却了刚才的窘迫。 她的思绪与步伐都跟随着他的节奏,一排排浏览着展架上的展品。 “工农兵人物蓝夹缬?”林染低声念出雕版旁的牌签注释,又左右端详其他几对雕版,好奇直言:“我好像有点眼花了,看不太出来?” 蓝延浅笑,修长的手指在雕版上隔空勾勒,再搭配着讲解,仿佛有化朽木为神奇的魔力。 原本那些沟壑弯绕的线条,瞬间变得栩栩如生,生动呈现了工农兵学习劳作的场景,左边那幅是工农兵在栽花植树,右边那幅是在大炼钢铁。 她竟全都看懂了,甚至能举一反三,辨别出另一层架子上的几个图案,迫不及待地找蓝延确认对错。 不过眼神一对视上,她那股兴奋劲儿立马蔫了,瞬间冷静回归现实,然后默默往旁周和煦身旁挪了挪,借他挡一挡视线。 周和煦从刚才就察觉到些微异样,转头看蓝延,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之前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