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当下距离那次世家造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多天，但苏长安走路还是跌跌撞撞需要人搀扶才行。　　 终究是受伤太深，不仅仅是外伤那么简单，便是全身经脉都有些损伤，总不过就是体魄太强，所以才能走路，换做他人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　　 而相比较苏长安.　　 洛长风的伤不单单是经脉那些问题，因为冲击百会穴，而将所有气窍强行轰开缘故，洛长风当下还能活着，还是申屠哭月将自己全部气劲拿来护住洛长风心脉的关系。　　 而且洛长风本就不是横练武夫，没有郁狂狷那般的体魄，所以到现在才醒来。　　 在夏凤翔搀扶之下，苏长安与夏凤翔来到洛长风马车所在。　　 这一路回去因为不着急，所以走得很慢，毕竟许多人身上都有伤，而且队伍浩浩荡荡，并非是那般微服私访，所以即便是在马车上也不存在颠簸的事情。　　 四目对视。　　 洛长风坐在马车之上看着同样虚弱不堪的苏长安，笑了起来，“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身子不太爽利，没法行礼。”　　 夏凤翔帮着苏长安上了马车后，看着洛长风：“好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行过礼啊。”　　 这样说罢，夏凤翔接着说：“这次的事情，多谢洛前辈。”　　 洛长风脸色苍白，有些惶恐，但还是笑着要说什么，但才开口，却是咳嗽了几声。　　 夏凤翔皱起眉头，回头看向在神策府内那几名医师。　　 但还没等这几名大夫说话呢，洛长风说道：“能活着就不错了，陛下不用责怪他们，我这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　　 夏凤翔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坐好了的苏长安后，撂下句你们聊后，就将车帘放下后，叫了那几名大夫到另外一边询问。　　 洛长风知道陛下这还是去问大夫，但也不说什么，被当今女帝这般关心，他洛长风心里美着呢，就是这代价，太高了.　　 “咳咳”又咳嗽了几声后，洛长风深深缓了口气，而后看着苏长安笑着说道：“就这么几天，娘娘这比我老头我，白头发还多了啊。”　　 苏长安一脸正色：“什么白头发，我这叫银发美男。”　　 洛长风愣了一下，摇着头道：“明明是女子，非要说自己是男子，果然你们这些怪物，多少都有点儿毛病。”　　 苏长安有些头疼的看着洛长风，这叫啥事儿。　　 不过洛长风也不再这问题上多说什么，而是看着苏长安，没来由的笑起来：“老头儿如今看不出什么气息之类的了，但看娘娘如今有当年那位剑仙前辈的一些风采了。”　　 闻言，苏长安将书涯楼的纸张拿到洛长风面前，指了指榜单名字，又指了指自己名字，然后一本正经说道：“我不识字儿，你给看看这写的啥。”　　 洛长风看了眼纸上字，却是笑着摇头。　　 刚刚醒来的时候，洛长风第一时间问的就是皇后娘娘如何了.　　 郁狂狷这段日子一直照顾着洛长风。　　 她这个人虽然平日里话不多，而且看起来冷漠，但却是格外重情，洛长风救过她的命，更帮她留住了九品的实力，心里一直十分敬重感激洛长风。　　 所以郁狂狷自然就说了娘娘无碍，也将娘娘如今入了天下十人之列的事情告知了洛长风。　　 而一边的连危也表示，等下说不定娘娘就要来您面前炫耀一下。　　 果不其然。　　 洛长风笑着的同时，看着榜上原本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没了很多，如今有一小半都换上了新人。　　 尤其这次连黄巢都不见了。　　 自己更是就这样废了。　　 笑着的同时，心里叹气后说道：“娘娘你如今再看武道风景，是何景色.”　　 苏长安很意外的看着洛长风：“我以为你要拍个马屁啥的呢。亏我还暂时不识字儿了。”　　 洛长风笑着说道：“那我现在补上？”　　 苏长安一脸鄙夷看着洛长风，现在补还有那个味道吗？　　 洛长风低头看着最新的天下十人，以及那更新后的天下十人候补行列，喃喃道：“江湖更替，许多人走了，许多人又来了，娘娘二十出头入了天下十人之列，就算我想拍马屁，都已经没啥可拍的了，太高了，老头我够不着啊。”　　 苏长安才要说话，却是马上听出这老头儿，愣是给补上了一个马屁。　　 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回答了洛长风先前问题：“以前眼界窄，就想着太奶，燕姨她们应该是站到了武道顶点了，但跟黄巢一战后，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武道这一途，跟学问一样，没顶点一说。”　　 洛长风马上正色：“娘娘说笑了，您二十出头就有了能杀了黄巢的实力，以后顶点就是你了，说不定就是明天的事儿，简单很。”　　 瞧着洛长风那一脸说半个字假话就给雷劈的表情，苏长安开始思考自己想听洛长风拍马屁这决定是不是错了。　　 倒是洛长风笑着说道：“后半句娘娘可以觉得是上赶着拍马屁呢，但是前半句，确实是真的，黄巢那个老东西，虽然是被我砍了一条胳膊重伤，但那个老东西的横练之首可不是白叫的，而横练的体魄，不是其他专修一道的人能比的，他那个实力，哭月那丫头拼了命约莫也就平手侥幸之下或许可以也杀了他，这还是哭月也要拼了命，所以娘娘能杀了他，实力如何，我心里最清楚。有些事儿上娘娘谦虚没错，但有些事儿上容不得你谦虚，尤其是武道一事之上，谦虚多了，别人看着伱来气儿！”　　 沉默片刻。　　 苏长安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然后说道：“行吧，师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承认自己很强吧。”　　 洛长风笑了笑，看着苏长安就觉得这丫头的这脾气怎么着就让人喜欢。　　 而这一句师父.　　 洛长风听着心里还怪舒服的咧。　　 苏长安拿起自己一簇头发看着洛长风：“我这头发，你觉得还能变回去不，我骗我媳妇儿说能变回去，但我心里没谱。”　　 洛长风抬眼看着苏长安头发，摇摇头道：“回去让那位还有燕云霄看看？老头我如今看不出来了。”　　 声音有些落寞，但也满是释怀。　　 苏长安听的出来，也不多说什么。　　 倒是洛长风看着面前纸张，想要伸手去拿，但颤颤巍巍抬起手，显得有些吃力。　　 苏长安见状，伸手帮着拿到了老人面前。　　 曾经江湖上赫赫威名的三刀】洛长风，如今却是手抖的如此厉害，实在让人唏嘘。　　 倒是洛长风本人哈哈一笑，看着自己的手，没有尴尬那些的意思，反倒是很释怀无所谓样子。　　 而后只听洛长风娓娓道：“武学一途，最是奇妙，天下十人里这个叫柳絮儿的女子，是个盲眼的，气劲强悍，善用琵琶，乐音之下，乱人心弦，杀人无形。但老头我认识她之前，她却是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但为了那位昔日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苏栖迟，将武学练到如今地步，就此目盲。说这个事儿，其实就是想告诉娘娘您，有些武学，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看到千红那丫头如今迈入了八品行列，但一只眼瞎了，这就是她们那一门要付出的代价。武道一门，玄而又玄，很多功法奇特。”　　 “尤其是倚危停，修炼难度极大，天下第一奇功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或许，娘娘您练倚危停到了这一步，就是要这样白发，不过这也就是我的猜测，如今的我一身武学彻底废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察觉不来，所以也可能是娘娘渡过二次心魔后短暂如此，毕竟娘娘短时间内提升到了这种实力，实在是闻所闻所，也或许等过些日子，自己就回来了。”　　 洛长风说的是实话，而且毫无隐瞒，如今的他就是个寻常老头子，能说出这些，已经是经验之谈。　　 洛长风笑着说：“但老头儿我觉得，娘娘这样，不能说更好看，但也不遑多让，好看的紧呢。”　　 苏长安心态很好，尤其对于自己变成白发这事儿，当下听到这话，嘿嘿一笑：“我也觉得我更好看了。”　　 洛长风笑了起来，但紧接着又咳嗽了起来，好一阵后，洛长风深深缓了口气后说道：“如今娘娘你要是自己个儿走一遭江湖，老头儿我觉得绝对胜那位前辈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声。银发刀仙，想想就美得很。”　　 苏长安点点头，对这事儿不否认，因为他自己也这么想。　　 只是看着洛长风苍白神色，苏长安说道：“猫猫如今跟燕姨的相公在一起，我听人说那位对武学一事极为精通，这次会跟猫猫她们一起回京，到时候让他看看你。”　　 洛长风笑着摇头：“娘娘没发现我现在，一身轻松？”　　 说罢，洛长风看向外边碧蓝天空：“有的时候，惜之若宝，想要更多。彻底没了的时候，发现也就那么一回事儿，而且更加轻松了。在燕云霄之前，我就在追其他人，想着败了他们，后来有燕云霄，这一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什么都弃了，如今放下了，就没想着拿回来。不怕娘娘你笑话，我这一辈子，小时候什么都好奇，年轻了自诩什么都知道了，中年了什么都想要，如今老了才知道什么叫知道，什么叫想要的。”　　 说到这儿，洛长风看向就放在自己身上那一纸榜单：“这上面这些人，瞧着一个个的厉害，但都被执念所困，也一个个的变了。黄巢当年一心为国，在当年那个乱世内多少贼人死在他拳下，但是天下太平了后，却是没了以前那个意思，越发着魔一样追逐武道，兴许是为了超越那位前辈，如今更是背弃了自己初衷，要杀一个好皇帝，哎总归也是被武道弄的疯癫了。”　　 “但我这儿其实也没资格说，毕竟我也疯癫，为了武道，抛弃了最喜爱的姑娘，舍弃了多余的许多东西，一门心思就想赢那燕云霄，心中固然有感觉自己这样不对，可一想到都这样了，不继续走这条路还能咋办，心里迷茫矛盾，能咋办.人活着不就是一直犯错矛盾吗？人啊，总归是越活追求的东西越多，所以也越容易忘了最初的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娘娘不用想着我这儿咋样，能活着都已经超过我预想了，我从去找燕云霄开始，就没想着自己能活。”　　 说到这儿，洛长风笑了一下后看向苏长安：“娘娘知道，为什么那位前辈被我们那个时代那么多人所向往，如今许多人都念念不忘吗？”　　 苏长安说道：“自由？”　　 洛长风点头：“差不多吧，因为那位在江湖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实力固然是基础，但在实力允许范围内，别人却做不到他这一点，当年的黄巢是被一心扫除国内那些恶人所困，我则是因为天赋太差所困，就我刚刚说的这个柳絮儿是被情所困，还有那个苏栖迟，虽然我不熟，但也是被什么所困.”　　 “江湖.江湖，一个人们应当逍遥自在快活痛快的地方，天下间唯有那位前辈完全做到了。但其他人就不能这样了？实力弱了，在自己村子或是深山里逍遥自在也是可以的.但都没去那样做，毕竟被各自心里的条条框框困住了。所以大家向往那位剑仙，但真正意义上是将自己想象成那位剑仙了。所以才仰慕啊。”　　 说到这儿，洛长风苦笑：“如今的我，就算身处这马车内，连抬起个手，手都在抖，但不瞒娘娘，我心里敞亮太多了。”　　 苏长安看着洛长风没说话，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就是这个道理。　　 倒是洛长风抬眼看向苏长安：“说起来，老头儿我这儿有个事儿。”　　 闻言，苏长安摇头：“我不同意。”　　 洛长风苦笑：“还没说呢，咋就不同意了。”　　 苏长安神情变得严肃：“你无非是要说什么，你的任务完了，也就是个寻常等死的老头儿了，再留在这儿也没啥意思了，所以想着回去了。”　　 洛长风笑了下，不否认苏长安猜出来了，于是说道：“娘娘好意，心领了，但如今的我，确实没啥用了，就想着回去这些年隐居的地方等死了。”　　 苏长安皱眉：“照你这个意思，徒弟给师父养老，是错的？”　　 洛长风有些意外苏长安会说这话，却是愣了一下。　　 苏长安接着说：“你舍弃了一切，就只有武学，如今武学没了，就想着自己什么也没了，无依无靠，什么都不用在乎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等死就行了。那我这个徒弟算什么.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打算认我这个徒弟。”　　 老人看着苏长安笑了起来：“哪儿能不认啊，就是不配啊。”　　 苏长安有些生气看着洛长风：“天底下没有一个道理说，为了自己徒弟去死的师父不配为人师。天底下也没有一个道理说，徒弟可以不管师父的。如果有这个道理，那我说没有，就没有。”　　 “以前你如何，我不管。如今你是我师父，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让你自生自灭，我苏长安做不出这事儿。所以这事儿，没得商量，我是皇后，也不跟你讲这个道理。悟了一念放下，万般自在的理儿，那以后的道，就是痛痛快快的活，好好地活，京城那么大，玩的地方很多，皇宫那么大，让你住的地方也多的是，你徒弟虽然没钱，但你徒弟媳妇儿有的是钱，养活你没问题。”　　 “就算我不在了，我媳妇儿也还在，我媳妇儿不在了，我那么多弟弟妹妹都在，你洛长风是我师父，是我亲人，那他们都要认，都会养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因为你是我师父！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家，你安心住着养着。”　　 许多话没法说，说了太肉麻。　　 但有些话，必须说，说了对方才能知道。　　 老人听着苏长安的话.　　 孤独久了的他，最怕有人说这样的话。　　 一辈子孤孤单单什么也没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更被舍弃，那些个亲近暖人的话，身边也没个人会对他说。　　 所以当下，看着苏长安，老人笑了一下后，想到自己对那心爱女子做的事儿，自嘲道：“我何德何能啊。”　　 苏长安说道：“天下人若是觉得你洛长风不配做我苏长安师父，但我苏长安觉得你就是我师父，那你就是，所以以后别说自己不配之类的话，这是我这个皇后下的诏令。而且武学的事儿放一边，等燕姨她相公来京城了，还是要给你看看的别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洛长风苦笑后叹了口气，话到这儿了，再拒绝有些矫情，但洛长风看着苏长安，却是想着，原来有人在乎，是这样的感觉，多少年了，都快忘记了。　　 苏长安接着说：“你的刀，我知道对你很重要，所以我擅自做主，连带着我的自在仙一起让人送去柳月庄了，等修好了，会送到京城。”　　 闻言，洛长风点点头，但看着苏长安，久久没说话，这一切太陌生。　　 暗室之内，一灯即明，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久久后，洛长风说道：“我现在说一句谢谢，是不是又要挨说教了。”　　 苏长安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会，因为咱爷俩没必要这么矫情。”　　 洛长风笑了起来，然后看向车窗之外，心底里道了句谢谢。　　 但是随后，洛长风回头看向苏长安：“那我以后可就不客气了啊，以后见人就说我是娘娘你的师父了。”　　 苏长安马上说道：“你去嫖娼或者看那些春宫书的时候，别说！丢不起那个人。但你做好事儿的时候可以说。”　　 洛长风嘿然笑了起来，瞧着苏长安，再次感慨，要不说这姑娘招人亲近呢，这辈子做了那么多错事儿，惟独在人群里一眼瞧见这丫头的事儿，没错！　　 苏长安专门拖着病体跑一趟来看洛长风，一来就是确定老人无碍，再来就是想告诉洛长风跟着自己走，别想自己走了这事儿来的。　　 当下说完了，苏长安打算走了，毕竟两个病人好好休息才对。　　 不过才要走，苏长安想到了什么问道：“老爷子，你说现在全天下人看我在这个十人行列，而且之前沸沸扬扬的刀仙还是我，而且我还是色甲，诗词榜第一，胭脂榜第一，你说多少人当下被我吓一跳呢。”　　 洛长风笑着说道：“全天下人，都会被吓一跳。”　　 这话不假。　　 但紧接着洛长风手看了眼纸上：“尤其是这上面除了燕云霄之外的这些老东西们。”　　 还有句话洛长风没说，若非你是皇后娘娘，怕不是现在已经有人出发找你了。　　 毕竟　　 底下那些人不在乎，被吓一跳那是震惊，但不会有其他了。　　 倒是这些个老东西们，一个个会坐立难安，尤其那些功利心重的，毕竟一个以下克上的怪物冒出来了，坐得住？　　 尤其这怪物可是个三止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怪物啊。　　 十人这个位置，可不是就这么上去就代表你上去了，是要真实力的啊。　　 苏长安咧嘴一笑，很好，想想天下人看到后的表情，虚荣心爆炸了，非常满足！　　 但随后，苏长安想了下后，认真看着洛长风说道：“你说，他们知道我是男的，是不是更吓人。”　　 洛长风看向苏长安哭笑不得，没怎么就非要说自己是男的呢　　 苏长安又想了下后补充了句：“而且我觉得，我还可能是那位苏栖迟的孙子。但不知道，就是我自己猜测而已。”　　 说罢，苏长安不再多说什么强忍着疼痛，笑着下了马车，临走撂下去，好好养伤，还要好好活呢，人生才开始。　　 洛长风听到，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只是透过窗户看着在夏凤翔搀扶下离开的苏长安，疑惑了一下，一直说自己是男的，难不成真是？而且还说自己是苏栖迟的孙子.　　 越想　　 洛长风觉得，这要真是的话，那就太吓人了，尤其是若真是苏栖迟的孙子，那像是那个柳絮儿啊这几个老娘们可就坐不住了.　　 这么想着，看着苏长安背影，洛长风却是突然笑了一下。　　 甭管是不是，都是我洛长风的徒弟。　　 想到这句　　 洛长风笑的格外灿烂，想到刚刚苏长安说的话　　 嘿，我洛长风有亲人了。　　 这么想着，洛长风有些吃力的躺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人生两苦，要却不得，拥有却失，二者皆苦，皆有憾事，老头儿我现在，挺好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