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刚一落地,还未等碧螺掀帘,昭华已抢先下了轿。 等到正厅,就看到一熟悉面容。 正是圆团。 她梳着双髻,圆脸庞,一对酒窝,看着就很喜庆。 满脸灰尘,白皙的脸上划着几道口子。 见了她,“扑通”跪在地上,双眼通红:“公主,等我赶到,夫人已被人接走,我没找到夫人,你对不起你!” “被谁接走了?” 昭华的心蓦然跳动厉害,抓到景氏,就相当于掐住她的咽喉。 圆团双眼通红:“去的时候,寺庙里的人都死了,无一活口。” 良久,昭华都没再说话。 幸而,她得到裴家的掌家权。 因着这事,晚间她睡得很是不安稳,迷迷糊糊中进入梦境。 天上飘着雪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听的人心都纠成一团。 她暗忖怎么一下到了冬日,听到有人唤裴玄的名字。 “裴玄,就让你端一盆炭火,你磨磨蹭蹭的偷懒,三天不打你,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粗声粗气,凶悍的很。 是崔氏身边的老嬷嬷。 她扬起鞭子,劈头盖脸朝一个瘦弱身影打去。 裴玄只有十岁左右,身形瘦削,竟穿着奴仆衣衫,抬着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炭炉,在湿滑的地面,走得异常艰难。 炭炉里放着滚滚炭火,飞溅出的火星子落在他苍白手背上,灼烧一片通红。 她气极了,挡在裴玄身前。 可那鞭子打在裴玄身上。 裴玄脸上被打出几道血痕,可他似已习以为常,连擦都没擦,紧绷着身子。 咬着牙抬着炭炉,一步步往前走。 “裴玄,本少爷鞋袜被雪水浸湿了,你快拿来烘干!” 头戴锦绣貂皮帽,身上穿着金丝厚棉袄,裴永寿像一只肥滚的猪,滚在软榻上。 看样子,只有七八岁。 见裴玄放下炭炉,他满脸不高兴:“放这么远,你是想冻死本少爷?” 他一屋子的奴仆里三圈外三圈围着,没一个人来搭手。 裴玄似已习以为常,重新双手举起炭炉,咬着牙小心放到他脚边。 等他靠近,裴永寿突然捂住口鼻:“什么东西那么臭?你是吃屎了吗?” 一屋子的人全都嗤笑起来。 裴玄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昭华心中一惊。 难道,这就是裴玄在裴家的生活? 他不是裴家养子,怎么竟比奴仆还不如? “我阿母给你吃给你穿,你是想臭死我?” 裴永寿抬脚,一脚踹到裴玄心窝口。 裴玄被踹得摔在地上,一张小脸苍白,蹲在地上发出沉闷咳嗽声。 “跪下!给本少爷捂脚!” 又肥又臭的脚,伸到裴玄面前,还得意的晃了晃脚丫子。 冷厉的杀意,从裴玄眼中一闪而过。 就在昭华以为他要动手时,裴玄竟轻轻笑了笑:“是!” 他跪在冰冷的青砖上,膝盖碰地,他冷的浑身抖了抖。 裴永寿还嫌不够,整个人坐在他后背。 裴玄被他的重量压得身子下沉,似不堪承受。 裴永寿满意的哼了一声,肥重的屁股故意扭动。 裴玄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抻在地上的手在发抖。 周围无人开口相劝。 昭华抬脚就踹想裴永寿,可却铺了空。 周围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她。 她看着这一切,心中怒火中烧。 “脱衣服!不然我就让阿母打死你。”裴永寿站起身,起身还不忘踹两脚。 裴玄被踹得晃了晃。 但并没有反抗,抬手开始脱破棉袄。 他手上都是冻疮,手都肿了。 破棉袄之下,只有一件单薄的短袖。 灰褐色的粗布,都是破洞,早已洗得看不出颜色。 “嬷嬷,将门开大点。”裴永寿得意的向外喊。 冷风呼喊而入,裴玄只穿了短裤短袖,浑身冻得青紫。 裴永寿慢慢倾靠到裴玄面前,胖肉挤在一起,一下又一下打在他的脸上:“你就是个奴才,你配我喊你小叔吗?” 裴玄抬起眼眸。 眼眸中,怒意翻滚,如同外面呼号冰冷的狂风,汹涌的能将人吞没。 “裴玄!” 她猛然惊醒,后背一阵冷汗,额头的汗黏腻在她额间。 她慢慢将腿蜷缩起,一只手抓着被褥,倏然感到一道锐利目光。 就如同深藏在心中的隐秘被喟叹,偏又在当时人面前被展露无遗,在他灼灼目光逼视下,她艰难开口:“我做噩梦了。” “梦到我被人杀了?” 随意的语气,似乎说着旁人的事。 昭华未应答,只歪着头看他。 他松了束发,黑发随意飘散,衬得他面色愈发清隽,可眼眸中总笼着一层寒,让人怎么都看不清。 “那梦到谢北修了?” 看着唇角的嘲讽,她心里蓦然生出一股迷茫。 她已经好久没想起谢北修了,随即而来的是怒气。 “拜裴督主所赐,我怕做噩梦。” 不知为何,她竟看到他唇边轻笑,一闪而过。 想到刚才梦境,她状似无意,但问得却很小心:“当年你在进入锦衣卫前,分明能从裴家逃走,可你为何还要留在哪儿?” 裴玄面上的轻慢瞬间凝固,眼眸中温度逐渐跌至冰点,矜贵脸上皲裂出怒火:“谁告诉你的?” 昭华被吓了一跳:“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瞎猜的。” “明日就是乞巧宴,你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管好自己的事。” 他的语气裹着冰冷的寒霜。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 知他素来多疑,她慌忙起身。 伸手,却连他衣角都没碰到。 “你的随口,可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他清俊的眼底满是阴霾,眼眸逼视,似带着冰凌,淬入她心口。 “我还在恨我夺了你的兵权?” 压抑已久的揣测,终是破土而出。 “难道还要谢你?” 裴玄的呼吸似也带上几分急促,看到她眼尾已泛红,踹门离去。 空气中似还笼着他的寒意。 昭华站起身,脚下触及一片冰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似在这一瞬间,似乎回到她刚入玄府时的场景。 冰冷绝情。 …… 翌日清晨。 昭华打扮好出门,就看到裴玄已站在马车前。 他今日穿了一身蓝色长衫,负手而立,身子挺拔,宽肩窄腰,衬得他清贵非常。 听到脚步声,他倏然回头。 就看到她穿了一袭玉色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支桃花,竟像是开在她身上般,衬得她姿容娇媚,眉眼轻柔。 他伸出手。 想到昨日还大吵一架,她根本不想搭理他。 可他很是执着,身子挡住她的去路,手放在她面前。 她气他会做戏,“啪”的一声,打在他掌心。 手指倏然被收紧。 他手掌冰冷,如同夏日的一眼冰泉,指尖轻触之下,竟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马车驶过乌雀大街,渐渐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马车内空气憋闷,昭华掏出一香囊,从中拿出几个红豆糕,微微背转身,自顾自用着。 裴玄听到声音窸窣,一抬头就见她面颊鼓鼓,吃相斯文,就如同一只乖巧的白兔儿。 “吃什么?” “绿豆糕。”昭华扬了扬手中指节大小的糕点,随即后悔,自己搭什么话啊。 见他目光炯炯,她心中一软。 想到他在裴府过得这般艰辛,应是没吃过糕点的。 她不由试探开口:“要不要?” 她莹白的手指捏着绿豆糕,映得更是莹白如玉。 “玄府短了你吃食?”裴玄动都没动。 “宫中的宴席最是没能吃的,我每次都饿肚子,碧螺就为我准备这小糕点。” 见他淡淡静静,满脸疏离。 知他向来多疑,她缩回手。 她刚想将小糕团放入口中,横当中,伸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不由分说夺了去。 “你……”见他吃得神色坦荡,她不由为之气结。 “太甜。” 过了半晌,他淡淡开口。 “因为这是碧螺给我做的,自然顺着我的口味。” 许是有些恼,她微微翘起嘴。 她眼眸黑亮,如同两颗黑曜石般,在这渐渐黑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灵动。 他合上眼闭目养神,不再看她。 嗓音却清冽淡漠:“暴雨将至,还是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