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雷雨前天气总是很闷热,沉抑抑的,天光黯淡,女寝床头小风扇里能带来的凉爽真是少得可怜,尤其现在季眠还在发着高烧,额上滚烫四肢却冰冷,因为鼻塞,她只能张着嘴巴,呼吸声有点粗重。 半晌,室友拿着冰袋,慢慢爬上她的上铺,动作很轻,但还是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同寝室里其他的女生现在还在外面军训,操场离这栋女寝并不远,他们偶尔能听见哨声和整齐划一的踏步声。一个小时前季眠还在操场上,在训练中陡然倒了下去,起初她全身高烫,昏厥不醒,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中暑,直到送到医务室,医生才道她这是发烧。 军训期间,医务室的床铺供不应求,全寝室里唯一愿意同季眠交好的朱橙橙将她带回了女寝,又去便利店买了块冰袋费心照料。 可季眠仿佛是烧糊涂了。朱橙橙抬手正准备探她额头的时候,她却陡然睁开了眼睛,于晦暗的居室里迷蒙着,她的瞳孔向来大而清圆,如今却平添了几丝晦暗,可于那幽深中,像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豁然炸开,朱橙橙脑子滞了一秒,没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季眠牢牢地攥住了。 “你……你是……” 季眠死死地盯住她,声音细细地询问,断断续续的,可这并不是因为此刻病弱,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结巴。 这一点全班同学都知道。他们舞蹈专业女生居多,而且颜值也普遍比较高,大家从五湖四海聚到这么一个大教室,难免会心存一点比较之心。 然而这暗戳戳的比美终结在季眠走进教室的刹那。一米六出头的个头,才刚达到舞蹈招生的标准,穿着白衬衫和牛仔短裤,黑长直,很明显地能看出她是素颜,但却是天然的弯眉杏眼樱桃小口,三庭五眼以及身材比例都完美得仿佛神明精心雕凿而成。 而直到走近了才发现,她眼角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艳得宛如朱砂一点,竟为那本显得有点稚气的面容上添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大家都在屏息看着她,可她却没有半点示好的意味,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来,又孤零零地坐在前排位置。教室在静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又喧杂起来,话题自然是围绕着这么个天人之姿的女同学,而她背后和旁边的同学在酝酿许久之后,拍拍她的肩膀,询问她的名字。 “季眠。”与清冷模样不同,她的声线显得很细软,眼珠是浅浅的琉璃棕色,轻轻转动便有清软光芒微微荡漾开来。于是后面那个问她姓名的貌似性格开朗的男生喉间一哽,下一句话,竟然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样的反应,季眠见得多了,于是面无表情地将面容又扭转了过去,搞得后面的同学都有些尴尬,以为自己有什么唐突的地方。 她的前半生,总是在隔绝别人的善意。 这当中必然有些不可言说的苦头的。譬如随后的新生自我介绍上,她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季眠”二字,不欲说些什么,准备下台之时,辅导员却阻止了她:“季眠同学,你这么简单可不行,也说些别的,这样同学们才能多了解你。” 她于是返身,又在黑板上依次写下“爱好”“理想”之类,辅导员看得嘴角直抽搐,刚准备开口,却见那漂亮得仿佛人偶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说话会,会结巴,耽误……时间。” 她声音虽小,但前排的同学还是听见了的,一时间哗然,又一时间陡然收住。不过一个班信息传播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一会儿就连后排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忍不住惊讶又唏嘘。 那少女立在讲台上,面容仍清冷,一侧手却垂下,将裙子一角捏出了几道褶皱。 向来都是如此,令人羡慕的美貌身段下有如此缺陷,都会惹人注目。即便是到了一个新地方,也是如此。 她知道眼下这群同学们并没有多少恶意,可她……就是跨不过这道坎。 从前的季眠,在此事上确实纠结得心力憔悴。毕竟年岁不大,难免有些不成熟。 那么现在呢? 当她捂着滚烫的额头,从宿舍那窄窄的床榻上慢慢坐起来的时候,正好外面一道惊雷响过,大风卷挟着滂沱雨水倾泻而下。 她一时惊厥,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朱橙橙见状赶紧抱住她:“没事的眠眠,只是打雷。” 过了不久,她尚未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宿舍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几个穿着军.服,被淋得湿漉漉的少女冲了进来。 季眠睁大了眼睛一一去看,果然都是她大学时代的室友。虽然不怎么交好,但样貌都还记得。 “这沿海地区都是什么鬼天气啊?台风说来就来,我刚刚跑操人都差点被卷飞了。”那个瘦小个子,嘴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的女生叫丁妍,平日里属她最话痨,和沉默寡言的季眠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挺好的么,都不用军训了。”搭腔的是一个短头发女生,叫程南开,父母都是x大的教授,但她还是坚持要来宿舍里住,原因是不想搞特殊。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方意识到了什么,围拢在季眠的床边,问她身体可有所好转。 “好,好多了。” 她凝视了她们许久,都是花季之年的少女,纵然性格各异,但也都坦诚善良。而她从前只会将这些人从自己的世界里隔离开,一味地去追逐那个人,可最后换来的,是那雷雨夜晚冰冷彻骨的死亡。 闪电又给这昏暗的宿舍带来一阵亮堂,所有人都看见季眠脸上那两道泪痕,她的目光晦暗空洞,隐隐却又有一股与清纯外表不相符合的怨毒,因为牙关咬得太紧,她面庞两侧有明显的凸起。 女生们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慌乱了:“眠眠,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们呀……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联系辅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