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演技在厉乘风的眼中——　　 比起到目前为止的每个瞬间，都更加耀眼。　　 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想要吞咽却卡在那边。　　 安柠的魅力居然可以发挥到这种程度？　　 我一定要拍。　　 厉乘风如此心想。下定决心所需要的深刻感受，已经从到现在所拍摄的无数影像中，和安柠的无条件信赖中获得。厉乘风担心晃动失焦，用双手拿着摄影机——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身旁传来的叹气声。咦？厉乘风转头一看——　　 李佳仿佛受到冲击，一脸愕然。　　 厉乘风惊慌心想，糟糕了。连才刚下定决心的厉乘风，现在也感到一丝胆怯。因为叶雪点出了只有安柠是特别的，和厉乘风他们不同的这个事实。因为叶雪传递了两者的世界不可能混合在一起。安柠对上叶雪的演技时，厉乘风本来认为如果是安柠应该没问题，最后才下定了决心拍摄。　　 然而，李佳应该是认为不管安柠多么有资质和才能，也不可能拥有和货真价实的天才叶雪旗鼓相当的演出。然而，安柠居然做到了，让李佳十分意外而用力咬着嘴唇。虽然厉乘风不认为李佳像两年前的自己那么脆弱，而且实际上李佳抬头望向舞台之后，也不移开视线。　　 但厉乘风还是认为李佳心里应该受了伤，而这样的伤现在立刻处理是可以痊愈的，于是厉乘风——　　 “……李佳！没问题的——”　　 厉乘风正要开口这么说的时候……　　 厉乘风瞬间看到李佳受到震撼的表情，又有了变化。她的表情转为惊愕。“——但是！”舞台上响起的是安柠懊恼又难过的呼喊声。这是刚刚叶雪演过的，学生会长之外的那个少女角色。　　 安柠的演出与叶雪演出的本质相同，但由演技中丰富的感情所带出的细节，却又绽放出不同的魅力和故事性。　　 “就这样不告白的话，会很遗憾的——！”　　 “——你说的没错。”　　 回答的声音并非来自叶雪。　　 而是更高更细，而且更坚定的声音，从另一端的空中传来。咦——？厉乘风惊愕地望向声音来源，李佳也看得目瞪口呆——在那里的人是鹿宁宁。舞台上的她穿戴着和安柠一样的猫耳、专用女仆装。就连叶雪也用意外的眼神看着她。　　 ——绝对不会被破坏的。　　 鹿宁宁对李佳说的话，这时回响在厉乘风的耳中——　　 安柠也惊讶地回神，盯着从后台走出的鹿宁宁，安柠，叶雪两人所描绘的世界瞬间被破坏了。　　 然而，鹿宁宁慢慢地在舞台上踱步，继续说着台词：“但是，虽然我理智上明白，却被自己可笑的幻想困住。只要不告白，只要我的高中生活还留下想做却还没做的事，这个学园艺术节……不，这段快乐的高中生活就可以继续到永远——”　　 那是与戏剧社社长演出时完全相同的学生会长的台词。同样的台词、同样的表情、同样的一动作、同样的气氛。　　 鹿宁宁悠然穿过哑口无言的叶雪面前，往安柠的方向走去。　　 “是的，明明理智上明白，明知道不管告不告白，这一切都会结束。明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仿佛被破坏的演出，这时整体的气氛又瞬间被重建起来。鹿宁宁以自己的演技修补了破碎的部分。站在台上的人已经不是鹿宁宁，而是戏剧社社长演过的那个因恋爱和感伤而心绪纷乱的学生会会长。安柠露出关心的微笑，然后立刻继续发挥演技，带着心痛的表情转向鹿宁宁，而非叶雪。　　 “……是的，你也很清楚吧？不管什么事终究会结束。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不正是你吗？”　　 “呵呵，真是讽刺不是吗？但是……我不想让这一切结束。就算只是心理上的错觉，我想把学园的快乐，和每个欢笑的日子都保留到最后一刻。和大家一起度过的高中生活，我真的过得很开心……！”　　 戏剧社社长露出一开始看到叶雪演出时的惊讶表情，或者应该说，更甚于当时的惊讶。　　 “——鹿宁宁？为什么？真不敢相信。根本是无懈可击——”　　 是的。　　 不管是台词、表情、动作、细微的举止，还有这些表现的节奏。不同于安柠，叶雪只是掌握大致的架构，就以即兴表现的方式将故事呈现出来，鹿宁宁的诠释无疑地相当完美。厉乘风只参观过彩排并录影，然后看过一次正式演出，当然不可能连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就厉乘风所有的记忆中，每个部分鹿宁宁都完整地重现出来。　　 “……太厉害了。”兰兰赞叹。　　 “厉海同学……鹿宁宁同学有仔细读过剧本吗？”　　 “啊、呃，我不清楚。其实我有从戏剧社社长那里拿到剧本，鹿宁宁本来就喜欢舞台剧，所以已经读过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居然连表情和动作都表现得这么完整——”　　 只看过一次正式表演，或是重复看了练习时所拍摄的影片。　　 到底需要对演戏这件事有多少的集中力和诚实、真挚，才能达成这样的成果？再加上读着不是自己演出的剧本，到底需要多少的想像力才能够——　　 “……不，不只是那样。”戏剧社社长喃喃自语。　　 “与其说完整……不如说比我演得更出色。虽然那是我所饰演的角色，但鹿宁宁的演出比我更洗炼……”　　 安柠将手伸向鹿宁宁，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但是！如果你好好告白，至少可以成为回忆，然后保留到永远。这也许是唯一可以永恒的方法不是吗？所以，你要加油！而且也是因为你，才连我都有了勇气——”　　 是的，虽然使学生会长无法下定决心告白的，正是那无数的快乐日子；但相对的，那也能够成为克服困难的力量。鹿宁宁紧握住安柠的手，仿佛要甩开迷惘般用力甩动，接着露出最接近成人的笑容。　　 “——说的也是。那些话是我自己说的——营火晚会一定可以成为一生的回忆。”　　 透过厉乘风的摄影机，发现看着安柠，鹿宁宁将故事往下演而一时瞠口结舌的叶雪，忽然露出与演技无关，发白内心的愉快笑容——仿佛又发现一件极度有趣的事物、仿佛摄影机中出现光芒、仿佛使全身发抖，美得凄绝的笑容。就像她打从心底对于这个瞬间、这个过程、这个场面、这个“现在”感到极度有意思。　　 叶雪向鹿宁宁与安柠走近——她现在饰演安柠一开始在这舞台上演过的另一位二年级学生。她紧握住鹿宁宁的手说：“……看吧！所以我们一起努力吧？为了不要留下遗憾！对我们来说虽然还有一次，但对你来说可是最后的学园艺术节喔！”　　 “不是这样。”鹿宁宁露出恶作剧的微笑。　　 “从因为是最后所以特别重要这层意思看来，对你们二年级生不是也一样吗？因为不会有两次一样的学园艺术节，每次都是最初也是最后。所以不管对我或是对你们来说——”　　 她仿佛说着说着，被自己的话点醒。　　 “——对啊，这样说起来，不只对我们高三生而言特别。哈哈，果然不能把最后当作藉口而不告白，那样的话就太丢脸了——”　　 ——鹿宁宁。　　 受到震撼的厉乘风想着。　　 想到暑假一开始的摄影集训最后一晚。　　 是的。虽然刚刚叶雪在视听教室表示，如果真的明白安柠的天分就不可能保持平静。也就是说，鹿宁宁早就明白安柠的天分。她早已认知厉乘风、李佳和其他人直到今天看到这场表演为止，都没有完全看清楚的事实。她克服了因此产生的苦恼、困惑、胆怯，不需等到叶雪告诉她。　　 鹿宁宁的演技，就是她要给厉乘风所有人的讯息，也是对叶雪的回答、对安柠的挑战书。　　 如果叶雪和安柠不需要演出完美的演技，就可以表现出超越完美演技的效果，那么自己只要直接表现出超越完美的演技就可以取胜。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鹿宁宁不放过任何细节、任何机会学习。　　 因此即使是完全无关的剧本也认真阅读，并且运用想像力，而对戏剧社的舞台剧和电影社的作品发表也不只是欣赏，更把它变成自己的东西。　　 即使只是一丝一毫，累积经验、提升技巧、坚持、贯彻。就算是天才又如何？　　 即使是才能这种努力也无法超越的障碍，仍然有可以凌驾其上的方法。　　 厉乘风看着和安柠、叶雪演对手戏的鹿宁宁，并且思考着。　　 不用说，鹿宁宁应该不知道叶雪打算表演“围绕营火晚会的ssaw”。应该没有人知道。然而鹿宁宁却在视听教室就接受了挑战，抱持着毫不动摇的意志，部分也是为了李佳的缘故。换句话说，华鹿宁宁找任何藉口，不管在任何状况下都抱着坚定的觉悟。　　 总之，我接受挑战——这样的决心。　　 正因拥有坚强的意志才能做到。　　 安柠出场时介绍慢半拍的司仪，现在没有介绍鹿宁宁。不知是不是被三人的演技交织而成的演出吸引而忘了这回事，或是认为现在舞台上故事正在进行，从旁插入不相干的言语太煞风景。或者是因为鹿宁宁已经用她的存在感、目光和全神贯注的演技做了最佳的自我介绍。　　 在厉乘风的摄影机中，她没有半分胆怯。　　 安柠对着鹿宁宁说：“我现在要去告白。你也——！”　　 叶雪也点点头说：“没错，我也是……我已经不再抱持着如果这一切不会结束该有多好这种想法了。如果非得划下一个句点，那么就让学园艺术节、恋爱都盛大热闹吧？像营火晚会般美丽……！”　　 “是的……就是这样。我不应该再继续丢脸下去了。如果营火晚会有照耀出真实的不可思议魔力，那么即使高中生活想做的事都完成了，总觉得……也许那时可以看见新的目标——”　　 鹿宁宁的台词说到一半，叶雪望向学校中庭营火晚会用的木材堆。　　 她所扮演的不是刚刚的高二女生，而是另一位一年级的主角。　　 “学姐！我也一直、一直很憧憬营火晚会！”　　 双眸中除了快乐和满满的幸福之外，还隐藏着一丝感伤。　　 “看吧，光……光已经——”　　 配合叶雪的台词，在被厉乘风阳染红、红蜻蜓飞舞的天空下，安柠，鹿宁宁也看着那个方向——营火晚会的木材堆。这时，安柠，鹿宁宁有叶雪的表情——　　 三人的眼神、表情都激荡不已。　　 同一个瞬间。　　 在她们的眼眸中，看得到营火晚会的火焰——　　 几乎是无意识。厉乘风拿着摄影机，做出摄影者不应该做，但目前这么做也许才正确的行为。虽然不知道那行为正不正确，但那个瞬间火的确点燃了。不只厉乘风，连身边的李佳和南井社长、附近的兰兰和戏剧社社长、众多的观众、评审委员等，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回头。　　 然后，看到了。　　 火花飞散。　　 在傍晚的天空下。　　 看见营火晚会的火焰燃起，掩盖了学园艺术节即将结束的感伤。　　 厉乘风看着这样的美景，感觉心口被紧紧捆绑——　　 厉乘风察觉火花不可能飞散。营火晚会的火不可能现在被点燃。实际上，眨眨眼睛再看一次，理所当然的，营火晚会的木材堆还没点燃，好端端的在那里。然而，厉乘风的确是感觉到、看到、捕捉到——那个瞬间，火焰真的存在。　　 叶雪、安柠与鹿宁宁所描绘出——　　 回到舞台，三人的演出已经结束。　　 安柠茫然地上气不接下气，汗流浃背，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回神，或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以演技表现出来的世界，也许正证明了她竭尽集中力和精神演出。鹿宁宁虽然也疲倦不已，但她那带着坚定意志的视线看着四周，接着将目光停留在厉乘风身上，露出清澈的微笑。　　 而叶雪——　　 没有一滴汗水，呼吸平顺，仍然露出她那饶富兴味的笑容。她的眼睛散发着愉快的光芒——对着安柠时强烈耀眼，对着鹿宁宁时也有某种程度的光芒。那是年幼的厉乘风所渴望，却连指尖也碰触不到的。叶雪就这样笑着将视线转向司仪。　　 司仪意识到叶雪的视线仿佛在说“结束了喔”，这才回过神说：“……以、以上！是第七号参赛者叶雪小姐和第九号参赛者安柠同学，还有第八号参赛者鹿宁宁同学。在此说声抱歉，我介绍得太晚！计……计分该怎么进行才好呢？啊，不，总之请大家先给这三位热烈的掌声——”　　 ——掌声之后的几个字，早已被寂静中袭卷而起的猛烈掌声淹没。声音简直响彻云霄，应该是今天一整天最空前强烈的掌声。在这之中，厉乘风注意到南井社长冒着冷汗说：“哎呀……今天真是看到了难以想像的演出！”也听到戏剧社社长赞叹：“……总觉得最好的部分被人抢走了。”兰兰则低喃：“火焰……营火晚会的火焰……”仿佛看到不敢置信的一幕而紧握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