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变了。　　 不仅仅是瘦了很多，而且气质也变了，以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种平淡中带着些灵动的模样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　　 死寂一般的沉寂。　　 她化了漂亮的妆，穿着漂亮的碎花裙，穿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背着大大的黑『色』双肩包，迈着长腿大步走在路上引来男生侧目，只是她一直低着头，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双眼空洞而无神，她抬起头看到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自然得让人惊心，除了她完全没有笑意的眼睛。　　 “没耽误你什么事情吧？”　　 肖毅莫名地很难受，他别开眼睛，有些难看地笑了一下：“没有。”　　 她笑笑，往校车的方向走：“你的手怎么样了？”　　 他跟上她，耸了耸肩，把手臂给她看，表示已经没有事，她安心地笑笑，拿出手机打开电子车票，她脚步很轻，高跟鞋下垫了橡胶，走起路来几乎就没有声音，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上前看着她，她扬起头看他，他的呼吸停滞了几秒，沙哑着开口问她：“宋思雨，你还活着吗？”　　 他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像是讲了一个笑话，可是她却没有笑，她愣了一下，低下头，轻轻地说：“如果只是活着的话，那我活着。”　　 他们坐高铁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可以从这里到达临近的城市。　　 可是从他们走上校车到市中心经过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肖毅跟着她辗转着地铁一路坐到他们常去的那个站，人上了又下去，下去了又上来，她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有座位的时候肖毅推了推她让她去坐，她摇摇头，他问为什么，她说坐着就不想起来了，可是有人过来必须要让座，不如直接站着省事。　　 他一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路上一直在吃糖，她的包包里不知道装了几颗水果糖，他吃了一颗苹果味的，甜甜的，甜到发腻。　　 商场里还是热闹得不像话，美食城里热闹的店铺还没有坐满人，找了一家店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饭菜，坐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儿呆，店铺在五楼，一望下去是热闹非凡的街道，密集的人群来来往往地走，宋思雨看着街道发呆，直到肖毅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抱歉地看着他，肖毅勉强笑了笑，他在她的努力掩饰疲惫的眼神下沉默了三秒，才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微微地握紧，轻声得像是希望她听不到一般说了一句：“这么痛苦的话，和他和好吧。”　　 她没有说话，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他额头冒出了汗水，胸膛里心脏紧张的搏动声几乎要充斥他的耳朵，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我小的时候遇见过一个特别温柔的男孩子，我叫他崎穆哥哥，我六岁生日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非常可爱的布偶娃娃，我还记得是白『色』的一只猫咪玩偶，现在看来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可是当时我喜欢得不得了，和『奶』『奶』睡觉的时候都要坚持把它放到我怀里，后来『奶』『奶』去世了，我回到爸妈身边，有一天有一个比我小，当时大概才五六岁的小女孩来我家，她也很喜欢那个玩偶，我爸妈就当着我的面笑眯眯地把玩偶递给她，说送你了，还告诉我，你要让着妹妹一点。”　　 “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的很多东西他们都会送人，可是那个不一样，那是崎穆哥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当时说不行，可是那个小妹妹不撒手，我爸妈就教训了我一顿，把玩偶塞到了那个小妹妹手里，她的家长也只是笑眯眯地看，当时我气得快要发疯了，我上去就把玩偶抢了回来，那个小女孩就哭得不成样子，我爸妈觉得我让他们丢了人，当着别人的面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虽然他们没有打脸只是拍了我的头，当时我的心都冷了，我把玩偶塞到她手里，我说我不要了。”　　 “结果走的时候那个小妹妹把玩偶还给我了，我爸妈让我谢谢她，我没说话，他们说我不懂事，然后我再也不想要那个玩偶了，那些人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晚上我一个人睡，我哭了一晚上，第一次看着天慢慢亮，那个玩偶就在我不到十米远的垃圾桶里，我当时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内心也特别绝望，但是我始终没有想过哪怕是一次要把它捡回来。”　　 “我从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很倔，我说了不要的东西，就算是我离开它要死了我也不会再要，所以我会很珍惜每一样东西，如果我开口说分手，就算是分手了之后，我会像是依依一样，我也不会笑着说我真的没有你不行，我后悔了，我们复合吧。”　　 “周彦光他是知道的，所以他问了一次就放弃了，因为我的『性』格，当然……还有他的尊严。”　　 “最后……那个玩偶呢？”　　 “第二天我妈捡起来笑着问我要不要，我当时就看着她，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恨她。”她吸了一下鼻子，别过脸装作不经意地擦掉滚下来的眼泪，声音却已经止不住地哽咽，“我『逼』着自己用剪刀一刀刀剪烂了那个玩偶，当时哭了一晚上，眼泪都掉不出来，我把它剪烂了扔在垃圾桶里，以为我爸妈会因为这样得到一个我的东西不是可以随便『乱』动的教训。”　　 “可是并没有，他们会偷偷搜我的手机，还是会把别的小孩喜欢的东西送给他们，然后教训我，那东西不是你的，那东西是我买的，后来我再也没有喜欢的东西了，有人告诉我喜欢，我就送，他们要，我就给，反正我确实是什么都没有。”　　 “有一段时间我好像得了抑郁症一样，我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走路，连动一下口都觉得累，我坐在一个地方我能呆上一天一夜，想着自己要怎么死，要怎么『自杀』才能让他们最痛苦，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是周彦光把我救了出来，他告诉我我不懂怎么笑的话他教我，他告诉我没关系受了委屈告诉他，他会关心我身上有没有伤，会关心我为什么今天心情那么低落，会拉着基本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我去吃从来没有吃到过的火锅。”　　 “所以遇到他，他告诉我他喜欢我的时候，我以为我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幸运，我拼了命去珍惜他，我不敢在他打篮球的时候去找他，不敢在他自习的时候打扰他，不敢在他身边有女孩子的时候耍小脾气，就算我其实希望他多一点时间陪我，希望他不要和女生走得那么近，希望他看到我发的信息的时候哪怕是说一声他很忙而不是无视我……我什么都不敢做，因为我好害怕……好害怕他不要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手边的纸巾都没有办法递给她。　　 他的心超乎他意料地疼，他愣愣地看着她眼泪滚下来被她粗鲁地擦掉，再滚下来再粗鲁地擦掉，可是他都没有办法说一句“别哭了”。　　 这个餐厅里没有包厢，到处都是人，有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他听不清是什么，耳边都是她断断续续的话，她说话结束了好久，他才傻愣愣地反应过来，他抖着手放在她低着的头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安慰一样轻轻『摸』了『摸』。　　 她抬起眼睛看他，只是眼前都是雾气，她什么都看不清晰，朦胧中只能看到他带着苦笑的唇角，服务生正好端着菜品过来，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问肖毅能不能上菜，肖毅点点头，收回手的时候手背轻轻地带过她的脸庞，擦去了一滴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服务生愣愣地端着菜看着他，呆了好几秒才把菜盘子放在桌上，转身匆忙地『摸』着脸庞离开，宋思雨看在眼里，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好一会儿平静了下来，她抬起手就要把剩下的眼泪抹掉，肖毅抓住她的手腕，叹了一口气。　　 “用纸巾，妆花了怎么办。”　　 “我哭成这个样子还没有花吗？”宋思雨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他愣了一下，笑着说：“没有，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好看。”　　 “骗子。”宋思雨抓起旁边的手机看了看自己，嘟囔了一声放下，抓起筷子夹了一个小点心塞到自己嘴里，控制不住地委屈地嘟着嘴巴狼吞虎咽，她眼圈还红红的，嘴里却还不停地嚼，吞下去还吧唧吧唧嘴，看得肖毅又心疼又好笑。　　 “对不起啊，随便就对你说这么一大堆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问我就忍不住想一股脑地说出来……估计是最近太憋屈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只要你别再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对我说什么说多久我都很无所谓的。”　　 “生无可恋？”宋思雨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想了想，砰地一声靠在沙发靠背上，屁股往前一伸身体往下一沉，瘫在沙发上，摆出一张世界与我无关的讥嘲脸，“这样的？”　　 “哪有这么好笑。”他被她逗得忍不住笑起来，随即心底的阴霾再次笼罩，他拿了叉子叉了一块点心放到盘子里，垂下眼无奈地低声告诉她，“其实你不用这样装作没事了的。”　　 “没有啦，我和你说了之后就好多了，我心情那么低落也有……唉……算了……一言难尽……”　　 他扬了扬眉『毛』：“嗯哼？”　　 “就是最近在学校里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依依不在之后我看着两个室友心里就烦，我本来和班里其他女生关系也特别一般，现在真的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她嘟着嘴巴看着他，“我好寂寞啊！”　　 “和男生关系也不好吗？”　　 “我像是有男生缘的样子吗？”宋思雨用筷子戳了戳盘子，眼巴巴地看着晃来晃去的服务生就是不上他们的第二盘菜，有些委屈和自嘲地说，“在这个学校我能真正说上话的人，以前就是依依，周彦光还有你了，其他的也就是点赞之交，有些人啊，哎我连点赞的机会都没有。”　　 他噗地一声笑出来，宋思雨看着他，他别过脑袋想掩饰住笑容，只是他笑意太盛，用手遮都遮不住，宋思雨瞥了他一眼，连带翻了个白眼：“想笑你就笑嘛，还装作一脸平静的样子。”　　 当场被拆穿，他笑着转回头来，第二盘菜和饮料摆了上来，他起身给她倒饮料，透明的水蓝『色』玻璃杯盛着柠檬茶摆放到她面前，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他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特别好玩。”　　 “别说得好像我是小朋友一样好不好？”宋思雨拍开他的手嫌弃地看着他，“小心我不给你留菜哦！”　　 肖毅坐回原位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他伸手就把新上的菜推到她面前：“好啊，你吃。”　　 她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看他满脸的笑意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嘟了嘟嘴巴，把菜给推回去：“我这么宽宏大量怎么会不让你吃饭呢，来，你一半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