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妖形
廿七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不耐:“不了,枝妈妈,多谢。” 她在桃花楼和彼岸楼里长大,对贞操道德都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花娘赚得太少,普通花娘接一次客人折腾半宿,还赚不到一两银子,每次都落得浑身是伤,得养几天才能好。 而杀人不过头点地,立时便能得百十两银子,廿七又不是傻子。 虽则奴籍无法消除,也无法拥有自己的房屋田地,但廿七已经打算好了,再干几年攒够银子,她就从北越逃走,做个黑户逍遥自在。 枝妈妈还想劝,廿七拎起恭桶,往前走了一步: “枝妈妈,你挡着路了,麻烦让让。” 恭桶里的脏污翻动了两下,枝妈妈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走远了几步,看着桃七一把细腰,提着桶走得稳当的背影,又是惋惜又是咬牙。 “真是不识好歹,好心让她做姑娘也没个好脸,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能脱了奴籍,回去做千金小姐么?” 一朝成为最低贱的奴籍,这一生都无法翻身,做花娘也就是伺候客人辛苦些,哪里不比她现在做粗使丫头来的好? 做完了桃花楼的活计,也不过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此刻彼岸楼楼顶,廿七一身玄衣,迎风而立。 昨日接取刺杀燕王的任务时,她第一次服用了彼岸楼中以防刺客泄露信息的嗜心蛊,这是这段时日来唯一的异常,所以她方才潜入彼岸楼藏书阁,找到了嗜心蛊服下后的反应,细细比对后却发现,没有一条和她对得上。 服下蛊虫后,首先会血热难耐,双目充血,筋脉肿大,再是头疼、心慌、最后心口处便会出现一条红色的血线。 这些症状,她统统没有出现。 由此可见,昨日她服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嗜心蛊! 想到这,廿七面色冷凝,翩然落到顶层的雅室内。 屋里的陈设都是竹子制的,迎面而来一股竹香,东家管这叫返璞归真,清幽野趣。 竹帘后一道青衣男子身影,慵懒地歪在竹床上,长发如瀑,只用根竹簪松松拢起一半,手里握着把竹扇,一双桃花眼看向来客,笑得比桃花楼的头牌还要妩媚多情。 “你怎么来了?” 廿七身法诡谲,绕过屏风和竹帘,手上匕首压在对方的项上,只需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松割断对方的咽喉。 “楼满竹,昨日你给我服下的,到底是什么?” 隐在暗中的人几乎要立刻出手,却在看到楼满竹小指动作的瞬间,按捺住身形。 竹扇合拢,灵活地在楼满竹手里转了个圈,匕首被打落在地。 他却嘶了一声,手指抚上脖颈那一道细细血线,哀怨地看向廿七。 “冤家,你弄疼我了。” 廿七捡起匕首,还欲挥向楼满竹,暗中人比她动作更快,几道破风声向她飞来,廿七原地后空翻了两道,那几根带着银芒的细针便结结实实钉在她身后的竹屏风上,入木三分。 廿七眯起双眸,扫向那几个位置,正是她的死穴。 “你要杀我?” 楼满竹手里的竹扇像是长了眼睛,飞快往那暗处人身上袭去,那人不敢躲,一击必中,狼狈地摔出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还不忘告罪。 “属下失职,请楼主责罚。” 楼满竹面色冷淡:“我与廿七谈话,你先下去吧。” 扶风警惕地看了一眼茕茕孑立的廿七,期期艾艾:“可是楼主,廿七以下犯上……” “多嘴!” 扶风曾经和廿七一样,都是彼岸楼的杀手,后来扶风伤了一只耳,不再适合进行耳听八方的刺杀行动,便专心留在楼满竹身边,做他的暗卫保护在他左右。 这几年,扶风对楼满竹保护廿七的命令越来越阳奉阴违,几次都眼睁睁看着廿七身陷险境,非但不帮忙,还出手给廿七添乱,这一切,楼满竹都还不知道。 那几枚钉入屏风的细针静静嵌在其中,裹挟着的杀意令廿七神色微冷。 看来,扶风还是执迷不悟,新仇旧恨一起算,可不再是费她一只耳那么简单了。 竹扇飞回到楼满竹手中,他“哗”一声打开,扇面上嚣张地写着几个大字:“敢教日月换新颜” 廿七看着扶风不甘心地走了,视线转而落到楼满竹身上,他收敛了轻佻的神色,站起身向她走去。 “廿七,你用的自然是嗜心蛊。” “但你是不是忘记了,昨日还是你的生辰。” 说着,他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锦盒,递给廿七。 “妖者,成年后夜晚会化作原形,戴上这个,可以控制原形和人身,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他手心的小锦盒里,静静躺着一枚寸长的雪白兽齿,被一根红绳穿着,有种粗犷又野性的美。 廿七站在原地没有动,活了十八年,她从来没有一刻有如此荒诞的感觉。 妖?她是妖? 尘封了十数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动苏醒,她想起来了,五岁之前,府中曾有传闻,说她母亲其实是吃人的妖怪,那段时间,一连失踪了好几个下人…… 所以她也是妖么? 传说中稀世罕见的大妖可移山填海,呼风唤雨,为何母亲会委身于一个小小的侍郎府中,为一个凡人生儿育女? 廿七动了动嘴唇:“你早就知道。” 楼满竹承认:“是,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妖,不过血脉并不纯粹……那时我也不确定你是否可以化为原形,也就没有提前告诉你。” 今天廿七一来就问起嗜心蛊,他就知道,廿七化形了,嗜心蛊只对凡人生效,妖身强韧,自不会被区区蛊虫影响。 竹扇又打开,遮去了青年眼中那一抹不可说的神色。 “你且放心,我这楼里人和妖都不少,不也和平共处了这么多年?” 廿七眉心微松,像是被说动了。 是妖是人,又有何区别? 她既不会立即舍弃这财源滚滚的杀手身份,也不想去替父族平反洗刷冤屈,更不可能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妖身,冒险去寻求母亲当年的真相。 廿七自五岁没入桃花楼,八岁加入彼岸楼成为杀手,早就无暇顾及什么恩义家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好活着。 她抓起锦盒中的兽齿,系住两段红绳,绑在项上,藏于衣领中,冰冷的兽齿和肌肤紧紧相贴,廿七看向楼满竹:“燕王已入宫,明日回程时,我会再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