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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新的任务

朔月 玄色 14293 2024-11-25 05:47
   地母灵石的霞芒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炫目的金光,竟是玄光门再度开启,此时归藏天书上出现了新的内容,同时下方又现出一个空白的格子。    “太昊……瑶琴?”看着新出现的四个字,叶浅浅完全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新的任务?这是个连环任务?    天师族的所有人脸色极差,就连张槐序的神情都凝住了。张赦更是气得满脸铁青,发抖地指着叶深深,怒道:“妖女!竟敢如此愚弄我等?”    叶深深目光冷漠,轻声开口:“这是天书的预言,岂是我能控制的?老东西,你有力气骂我,不如睁开眼看看?”    光索发出的暗影已彻底遮蔽了坑洞,天边明月皎洁,却没有一丝月光映照在他们身上。    立时有人忧心忡忡地小声说道:“如果找到这个,还有下一个的话……”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没人知道,也没人敢试,因为就在玄光门开启之时,祭台上的暗月吊坠转速猛增,像是打开了倒计时的开关一样,光索肉眼可见地持续壮大,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体内灵力或妖力的翻腾紊乱。    天师族也好,蚩尤族也好,他们的力量来源就是月影之力,甚至族中的最强血脉也分别是望月之血和朔月之血,正如月亮可引潮汐一般,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受到影响的“潮汐”之一。    叶浅浅同样感到了不适,胸口窒闷,气息不稳,随着光索的壮大,这样的症状还在加重。所以必须有人得回去完成任务吧?不然不用等月影之力砸过来,只是这个等待的过程,他们就受不了了。不过,回去的人不必是她。    她从张槐序处已经听说了叶深深也差点进入玄光门的事,既然朔月之血只是一把钥匙,那么只要使用得当,按理说谁都可以进去。    归藏天书虽然出现了新的内容,但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她的名字,所以不管是谁,只要找到太昊瑶琴就可以了。    上一次的经历给叶浅浅留下了心理阴影,她没能力,也没勇气再来一次。于是她东张西望,摸头发整理衣服,回避掉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悄悄移动到边缘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她干吗?看叶深深啊!她愿意放血送叶深深过去。    “我去!”    一个激动无比的身影朝着玄光门直冲而去,冯广天连忙将他抱住,惊恐地道:“老爹你捣什么乱!”    “不让开老子就停了你的信用卡!”冯啸威一句话成功地阻止了想阻止自己的儿子。    回来的路上,冯广天还是悄悄把密室里的事告诉了冯啸威,老冯同志捶胸顿足,如果不是玉石已经被叶深深带走了,他肯定要重返密室再试一遍。如今地母灵石召回先祖亡魂这样的惊人场面他错过了,现在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原本就站在玄光门附近,虽然腿有伤,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他几步便奔至玄光门前,正看着门内五彩斑斓的光束兴奋无比之时,另一个人先一步来到了玄光门前。    竟是叶海青。    “事关太昊瑶琴,我去。”叶海青的话是对叶深深说的,叶深深并未阻止,因为她知道,没有朔月之血开路,这些人只会无功而返。    果然,在叶海青进门之时,一道霞光将他挡了回来。    冯啸威推开叶海青往门内走,也是同样的结果。    身为蚩尤族的叶海青和不受月影之力影响的普通人冯啸威,都无法进入玄光门,所有人都围在玄光门外,大家默契地轮番上前,连张赦都谨慎地试了试,一样被阻拦在外。    叶深深站到了叶浅浅面前。    叶浅浅知道她的来意,面色平静地伸出手去。    “你当真不在乎圣女之位?”叶深深眼中闪过薄怒,这虽然是她想做的事,可看到叶浅浅的态度,她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叶浅浅没有说话,以妖力割开手腕,带着异香的朔月之血滴落下来。    叶深深立时以妖力承接,恨声道:“你不要后悔。”    叶深深挟着怒意来到玄光门前,将朔月之血弹向门内,而后闪身没入,当即消失在玄光门中。    上一次叶浅浅进入玄光门后,玄光门当即开始关闭,过程虽然缓慢,一切却有迹可循。而此次叶深深进入后,玄光门仍然大敞,没有半点关闭的迹象。    看出端倪的张槐序微微皱眉,极轻地叹了一声。    正在为自己止血的叶浅浅闻声抬头,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叹什么气?”    张槐序今天叹气的次数,好像比他们认识以来的加在一起都多。    正当这时,玄光门再度爆出金芒,一个身影从绮丽的门内飞了出来,准确地说,是被踢出来的。    叶深深极为狼狈地稳住身形,脸色铁青。    就算有朔月之血作钥匙,玄光门仍不认可她!    “我叹气是因为……躲不掉。”张槐序低声回答了叶浅浅的问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最外围看热闹的小天师,小天师看到来人恍然大悟,连忙拉着身边的人让路。    人群逐次分开,新晋天师张槐序拉着满脸抗拒的蚩尤圣女叶浅浅,一步一步地走入其中,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一同踏进了玄光门。    “浅浅姐,一定要阻止……”叶海青赶在他们消失前大喊了一声,可后半截话却被阻挡在骤然关闭的玄光门外。    金光渐渐黯淡,祭台上旋转的暗月吊坠慢了下来,最终处于凝滞状态,光索的扩张也随之停止。    唐,贞观十一年十一月。    蜿蜒崎岖的山路间,一名少年正迎着寒风快速前进。    他穿着一身兔裘,体态异常轻盈,视脚下的枯枝乱石如无物,明明没有路,他前进的方向却没有丝毫偏差。    因为这里他已不知走过多少遍,来过多少次。    终于拿到这张琴了……摸了摸身后背着的古琴,知聪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出兴奋的笑容,脚下不由得更快。    他迫不及待地想将这琴拿给阿珝看,让她知道自己没有吹牛,这张神奇的琴是真实存在的。    到时候阿珝一定会瞪圆了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吧?想到相处了两年的姑娘,知聪心尖儿发烫,那是寒风吹不熄的火,也是他活了十四年最执着的坚持。    上一次他这样执着,还是因为这张琴。    这张琴是他母亲的遗物,一直被父亲视若珍宝,他苦求多次用尽方法父亲也不给他,他甚至使出绝食的法子。那时的他以为这就是他这一生最执着的事了,直到他认识阿珝。    阿珝说:“你真好,还能和你阿耶置气。”    那时阿珝的父亲刚刚过世,她再没机会与她的阿耶置气了。    少女清澈的眼中满是对过去的思念与眷恋,又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愁绪。十一岁的阿珝还不像现在,可以很好地藏起心事,不肯让他产生同情或者怜悯的想法。    殊不知,现在这样的阿珝,更令他怜惜。    以后,以后他会更好地对待阿珝,让她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努力帮她摘下来!    一路疾奔,知聪终于赶到了山顶。这里是他们最近一直约见的地方,阿珝还没到,知聪本想将琴放下,又怕泥土玷污了琴套,于是便抱在怀中,低头看着琴套上的宝相花纹出神。    阿珝羡慕他阿耶还在,他又何尝不羡慕阿珝有阿娘陪伴在侧?    他从未见过他的阿娘。    阿娘是因为他的出生去世的,所以这些年来,阿耶虽疼爱他,可他总觉得疼爱背后,阿耶看着他的眼神里还带有一些别的东西。    知聪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听到林中传出一些窸窣的响动,虽然声音尚远,但瞒不过从小就耳聪目明异于常人的知聪。    这深山少有人至,加上又是这么寒冷的天气,能来这里的也只有阿珝一人。他马上掸去身上的灰尘,将兔裘敞开来,露出里面的圆领唐衫。这是出发之前他特地学的长安那边传回来的流行样式,不系衣衫的一角领襟,任其随意地垂落下来,显得洒脱又不羁。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渐渐近了,伴随着微微的气喘。    知聪连忙将琴背好,朝那声音的方向迎上去。他走得快,没多大工夫就见着了心心念念的人。    来人比知聪稍矮了一些,穿着一身夹棉的窄袖翻领男袍,虽然料子是上好的,却有些半新不旧,一看就知道穿了很久。    知聪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只穿一件就出来了,兔裘呢?”    阿珝只顾低头赶路,等她闻声抬头,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兔裘已罩到了她的身上。她笑眯眯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将手伸到知聪面前,俏皮道:“你看我热得,还用穿什么兔裘?你这件夹袄就很好。”    冬日稀疏的阳光下,少女弯弯的眉眼格外美丽,明明四周都是凋零的景致,知聪的眼里却是草长莺飞。    他的阿珝长得可真好看。    看着眼前浑圆指尖上晶莹的汗水,知聪心里一朵朵地开着花,他仔细地擦去阿珝手上的汗水,才将柔荑牵在手中,慢慢地朝山顶走去。    时下民风开放,女子喜欢穿便利男装的不在少数。知聪父亲经商,家境殷实,便想送些好看的好玩的给喜欢的人,可阿珝总是挑着收,那些贵的稀罕的统统退了回来。后来知聪见她常着男装,便学乖了,命人做些小尺码的男袍送过去,只说是自己以前穿小的了,阿珝果然都收了,不过没过久就瞧出了他的小把戏,连小号的男袍也不收了。那兔裘还是用秋天的时候他们相见时在山里打的兔子,一只一只积攒起来剥出皮毛,他又收了些兔皮,临冬才赶制出两件来。    因为这件兔裘意义非凡,所以知聪格外珍惜,只有在和阿珝约见的时候才会穿上。阿珝也一样,每次见面时她的那件小裘袍都油亮滑顺,一看就知道是被好好打理过的。    “家里的事都忙完了吗?”知聪原本很着急想让阿珝看看他的琴,可见着阿珝,他又不急了,只想慢慢地牵着她走。    阿珝的脚下慢了一些,她侧头看向知聪,有些欲言又止。    阿珝当真美丽,还未及笄,便已有了倾国倾城的势头,但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她的性子并不像外表一样柔美,爽利决断半点不输男儿,她极少这样吞吞吐吐,可见她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我听说了一些。”知聪朝她笑了笑。男孩子长成得都晚,虽然知聪还要大一些,但比起阿珝一天比一天外露的艳色,知聪的模样倒像个大孩子,清俊之余还是可爱居多,尤其一笑之下,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他的脸颊。    阿珝平时就很喜欢捏知聪的脸颊,还让知聪写了契书给她,保证这一辈子只让她捏,不然她可是要恼的。    不过今天,阿珝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她停下脚步,低下头,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缝。    他们已经十几日没见过面了。    在这之前,他们每两三天就会见一次面。有时候上山来玩,采香蒿、打野兔;有时候去逛集市,去书斋看书、吃好吃的果子……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与知聪在一起,就连去树下数蚂蚁都是快乐得不得了。    阿珝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也在心思萌动的那一刻便向知聪坦白。如果知聪也心悦她,便是两情相悦;如果知聪没有这方面的想法,那她就继续努力,努力让知聪留意到她。    她还记得自己坦白的那天,知聪的脸涨得比炙肉的炭火还红,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我也……好久了……    直到现在,知聪也没把那句话说完整,但没关系,她早已明白了。    随后她便将这事与自己的母亲说了,母亲杨氏性子洒脱,不仅没有责怪她私订终身,反而在了解知聪的为人和家庭后,很支持她与心悦的人在一起。就这样,两家人虽然没见过面,但心里已有默契,等阿珝及笄,知聪就会上门提亲,他们都无比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可没想到前不久,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前两年我与阿娘在长安时受过杨妃的接济,想来她是出于好心,想帮帮我家,才会向圣人举荐我入宫。”阿珝的头垂得极低,像做错了天大的事。    事实上阿珝也是个大官家的闺女,原轮不到别人来接济。可她十一岁那年,父亲突然去世,因为母亲是继室,先夫人留下的几位兄长待她们十分不好,母亲走投无路,只得带她去长安投奔娘家,也就是那个时候,他们去拜访了同族出身的杨妃。    杨妃对她很是喜爱,后来她们母女在长安实在没有生存之道,便又返回文水老家,靠从宗族里求来的一间宅子和母亲的私房艰难度日。    锦衣玉食变成了粗衣淡饭,人人礼敬变成了视如敝屣,其中落差只有她们母女才最清楚。    这期间杨妃来过几次信,当时以为杨妃不忘同族之谊,现在想想,怕不是早就动了心思,只因她年纪尚小,所以现在才说罢了。    “那,你怎么想?”知聪问得不算郑重,但也绝不随意。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连呼吸都控制得没有乱上半分,他只想知道阿珝真实的想法。    阿珝却一眼就看到了他强装镇定之下的慌乱与无措,如果不是在她面前,他可能已经哭鼻子了。    她没有让他久等,握住他还不算宽厚的手,坚定地说道:“我不愿,这次来,就是与你商量这件事。”    知聪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笑意漫出,喉头却干涩无比,天知道他刚刚有多害怕听到别的答案。    见他这样,阿珝也笑了,灿若骄阳,艳如玫瑰。    “真是个小孩子。”阿珝捏了捏他的脸颊,“我若想入宫,你怎么办?”    知聪稍显黯然,迟疑了好一阵,才低声道:“若你想,去做便是。”话虽这么说,刚刚忍下的酸涩却又涌了上来,只是想想,他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阿珝轻轻地拥住他,柔声道:“若我想入宫,你一定会放我去的,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你这一生都会怨我。”    知聪回拥住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摇头,连声说道:“我不怨。”    阿珝笑了笑,忽地道:“我们私奔吧。”    知聪一惊,直起身低头看向阿珝道:“何以至此?当今圣人英明无比,你若不想入宫,我们便去找他陈情,他定会理解,不再召你入宫。”    阿珝面露苦色地道:“哪有这么容易?圣人虽然英明,可又岂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而且我那几位兄长因一己贪念已视我入宫为必行之事,我一不愿与你分离,二不愿让他们得逞,所以我这次出来,原就没打算再回去。”    “傻阿珝,若你不愿,这世上便没有能逼你的人。”听她这么说,知聪的心反而又放下了一些,“你忘了我与你说过,我的表兄表姊都不是寻常凡人,表兄更是对我疼爱至极,只要我去求他,他定能带我们去见圣人的!”    阿珝黛眉微蹙,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泼知聪冷水。    关于知聪母族,他曾说过很多不可思议之言,但她一直认为那是大人拿来哄孩子的,只是因为知聪听这些话时还年幼,才会当真了。这些话平时听听,当个玩笑也便罢了,但此时再说出来,无疑有些不合适。但看着知聪自信至极的模样,阿珝又不忍打击他。    “就算见了圣人,他若没有我们猜测中那样英明,不同意又该如何?”阿珝耐下心来,从另一个方向否定了知聪的想法。    不料知聪笑了,他将背后的琴转到身前,轻轻拍了拍道:“你猜这是什么?有了它,就算是天意也可以更改,何况是圣人的心意!”    阿珝眉间印痕更深,轻声问道:“难道这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太昊瑶琴?”话是问出了口,可她心头异常憋闷。她心悦知聪,自是看他处处都是好的,可要说知聪有什么缺点,那也是有的。    不知是否因为知聪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抑或是他兄姊爱护他太过,让他心生感激与崇拜,对他们所说的母族神话深信不疑,对这张琴更是视如珍宝。    这张琴据说是他母族的宝物,弹奏起来可以改变他人心意。    他母亲原本命中无子,为了给他父亲留后,他母亲甘冒危险奏响此琴,改变了天意,才有了知聪的降生。    改变人的心意吗……    阿珝勉强笑道:“那你弹奏的时候可注意要堵好耳朵,千万别受琴音影响,改变了主意不肯再心悦我。”    知聪用力地点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知聪何尝不想带阿珝一走了之?可聘则为妻奔为妾,他若不管不顾地带走阿珝,不仅她母亲无法与她几个兄长交代,阿珝这一生也会沦为笑柄,再也抬不起头来。    “那我们去找你表兄?”阿珝有些急切,“我们先离开这里,我担心家里人已经发现我不见了,怕会找到这来。”    阿珝拉着知聪就要下山,知聪原还想给她看看琴,见她如此急迫,也就没再提看琴的事。    他握紧阿珝的手,带她下山,去完成他们年轻生命中可谓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才走出没多远,阿珝只觉得一阵幽香滑过鼻端,还没来得及错愕,便感觉到身旁知聪的身子一僵。    “知聪,你要带她去哪里?”    清如莺鸣的声音飘在山间,更添几分空灵。    阿珝闻声回头,便见到一个手挽帔帛,身着对襟齐胸衫裙的女子。这么冷的天,她穿得有如盛夏,如云的发髻层层堆叠,一朵娇艳的黄牡丹缀于发间,与石榴红裙上织印的牡丹相映成趣。她生得极美,却看不出年纪,容貌自是极年轻的,可她气质沉静,眼眸深邃,又好似看尽了数千年的风霜。    她只是姿态随意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便已是雍容威严,气度比起自己当年见过的杨妃更胜一筹。    这女子能叫出知聪的名字,那定是认得他的。    阿珝没有贸然开口,她看向知聪,却见知聪的脸色苍白无比,大冷的天,额角竟然沁出汗来。    “别看了,叶海青没来,没人能帮你。”慵懒的仪态,随性的话语,明明脸上笑意盈盈,女子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人辩驳的强势。    知聪失望地收回四处寻觅的目光,虚弱地吐出两个字:“浅姐……”    “别忘了你接近她是为了什么。”被称为浅姐的女子红唇轻扬,“乖,把她带过来。”    知聪紧紧地握着阿珝的手,脚下没有动弹一步。    浅姐的笑意敛了些,目光在两个年轻人相牵的手上滑过,最终锁定了不明就里的阿珝,扬声道:“小姑娘,你这一走,失去的可不只是你现在能想到的这些东西。”    面对这样一个神秘莫测、只一句话就能将知聪吓得面色惨白的女子,阿珝却并不怕她,挺起胸膛正色道:“还能失去什么?”    “气运,权势,天下。”    短短的六个字,道尽多少人一生追求而无果之事,阿珝听完倒笑了。    她阿娘杨氏是继室,嫁给她阿耶后连生了三个女儿,她出生后,阿娘年纪也渐大了,有感膝下无儿,从小便将她扮作男孩儿样子以慰心怀。她长到一岁的时候,曾有人给她相面,说她“龙睛凤颈,贵人之极也”,那个人还说,可惜她是男儿身,若是女儿身,则可为天下之主。    这件事她早听阿娘说过,母女两个只当是招摇撞骗的妖人为骗钱财所说的胡话,可阿耶却十分小心,嘱咐她们不要外传,以致后来她穿惯了男装,阿耶也没有阻止纠正,想来就是忌讳这话,担心给家里惹来什么不必要的祸端。    这是谁都没有当真的话,也不能当真,想不到今天却被这个女子从口中煞有介事地说出,不由得让阿珝觉得有些可笑。    “可我若不走,会失去知聪。”    女孩晶亮的目光毫无闪避地迎过去,坚定无畏,一时间,倒让对面的女子恍了心神。    叶浅浅陷入了困境。    上一次她走过玄光门,似乎没受到什么阻碍,就顺利接手了蚩尤圣女的身体,回到了一千多年前。而这一次,她好像一脚踩进了泥沼,还是没过她头顶的那种。    她听不见,动不了,那感觉就像有人按着她的头不让她起来,她无力反抗,只能顺从地当一只乖巧的鹌鹑。    不知过了多久,淹没她的泥沼似乎有了些松动,一些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却因为距离太远无法听得真切,只知道有几个人在说话,又等了一会,一声叹息在她耳边响起。    “你又回来做什么?”    ……    “你可真会挑时候。”    ……    “那个有趣的小天师也回来了吗?”说话的女子语气平和,除了一些好奇外,并无半点恶意。    叶浅浅想要答她,却无法开口。    那女子停顿了一会,又说道:“罢了,我便再休息一日吧,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话音消失,叶浅浅眼前突地一亮,耳边先听到一声剑鸣,继而红芒当头劈来,赤红的斩妖剑后,是张槐序那张淡泊的面容。    又来!    叶浅浅顿时想起上次自己穿越的惨剧,就不能让她好好地降落吗?每次都打架!    叶浅浅忙调动妖力,只是这次距离太近,她恐怕躲不开了!谁知当剑锋扫至眼前之时,她的身体竟然后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避过斩妖剑后,体内妖力带她腾至半空。    她没有像上次一样马上停手,也没有贸然喊出张槐序的名字,那样的亏吃一次就够了。    叶浅浅没有退缩,纤指所点之处激出阵阵妖力,毫不犹豫地向面前的人袭去。这是蚩尤圣女的战斗本能,相比起上一次,这次叶浅浅更为得心应手,她小心控制方向,尽量不伤到对面的人,只起到威吓之用。    这一世的张天师一眼能看出与张槐序的不同,更丁点也不像那个张居月,虽然都是同样的容貌,但眼前的张天师显然更爱笑一些,唇边眼角都带着极细微的上翘弧度,那不是刻意的笑容,而是日久天长因习惯而形成的痕迹,也因此让他增添了许多风发的意气。    看来这一代的张天师脾气不错呢……叶浅浅心中称赞,手中妖力却没停止,她看似攻击,但大多是唬人的。与此同时,刚被她称赞过的张天师也停止攻击,斩妖剑横胸而立,须臾之间,微微的笑眼已变得更加澄澈。    叶浅浅心中一动,她觉得,张槐序已经回来了。    “浅浅!”张天师高喝一声后,望向叶浅浅说出一个数字,目光充满探究。    那是他们现代的年份,叶浅浅笃定他就是张槐序。想到自己上次傻不拉唧地认错人,她玩心大起,装作不认识他,故意板着脸不与他对视。    没有得到答复的张槐序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陷入短暂的沉思,在外人看来他似乎在思考对策,但叶浅浅知道,他是在记忆中寻找眼前的场景,然后读取这一世的记忆。    真是羡慕啊!如果她也能这样就好了,她连现在是什么年代都不知道……念头刚一闪过,叶浅浅只觉得脑中凭空多了许多内容,读取了一些后她不由得睁大眼睛,她也拥有了现在的相关记忆!    只不过她的记忆应该与张槐序的有区别,张槐序就像在读一本已经写完的小说,对现在他们争斗的原因和将来的结果全都一清二楚,而叶浅浅获得的记忆却只是蚩尤圣女目前的记忆,她读到了他们争斗的原因之后遽然而止,蚩尤圣女还没有经历的事她自然也无从得知。    这是蚩尤圣女向她开放了记忆吗?她最开始听到的声音应该是蚩尤圣女的,而她刚刚才想到记忆的事,她就读到了,难道她们可以交流?    叶浅浅连忙在心中呼喊,可过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包括记忆也只能追溯到十几年前,再之前的则是一片空白。    不过,已经足够了。    “我们来晚一步。”张槐序收起斩妖剑,环顾四周,冬日的深山里处处枯寂,目光所至之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叶浅浅惊奇地睁圆了眼睛,讶道:“你怎么知道……”她可没说她是谁,她还假装不认识他呢。    张槐序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虽然他极力遮掩,却藏不住唇边的笑意,朗声道:“我是见过蚩尤圣女的,叶浅浅同学。”    不是从记忆中了解,而是他张槐序真真切切地见过蚩尤圣女。在公元200年,蚩尤圣女邀请他留下共创新景,他意动过,最终拒绝了。    虽然只有短短十来个小时的接触,但他所见到的蚩尤圣女和记忆中的大不一样。    在历代转世的记忆中,蚩尤圣女矜持哀怨,坚强的外表下是极度柔软的内心,这也是最令人着迷的地方。可他接触到的圣女,却是一个集天下之大成的矛盾综合体,她冷静却又冲动,睿智却又有痴迷,克制之下并非是柔软无措,而是极度汹涌澎湃的激情。    这样的蚩尤圣女危险而又迷人,不管是她本身还是她提出的建议,都具备着极强的诱惑力,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回去。    记忆与现实的双重加持下,分辨是蚩尤圣女还是叶浅浅,对他来说并不是太难。    “你不是有话问我吗?”目光凝聚在眼前疑惑万分的女子身上,张槐序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一丝弧度,“现在可以问了。”    为了避免发生上一次的时间错位,他们拉着手走进玄光门。    张槐序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玄光门时,在里面停留了一段时间,他原本打算和叶浅浅交代一下如何碰头,不想这一次他直接回到了过去,也只来得及听到叶浅浅的那句“张槐序,我有话问你”。    叶浅浅脸上一热,她确实有话问张槐序,但那会儿她眼前全是彩光,根本看不见张槐序,才有勇气问,现在面对面的,要她怎么问?    “等回去之后再问吧。”叶浅浅糊弄过去,“还是先完成任务,找到太昊瑶琴要紧。”    与上次一问三不知、两眼一抹黑不同,这次的任务目标,接收了圣女记忆的叶浅浅是知道在哪里的,因为太昊瑶琴正是眼下真实存在的一件宝贝。    太昊瑶琴,乃人皇伏羲所制,其琴音可操控人心,扭转意志。    此等至宝曾收藏在蚩尤的宝库中,后来那场天地为之变色的涿鹿大战开启,一个不愿参战的蚩尤女子为求自保偷走了太昊瑶琴,此后数千年间,再无半点音讯。    直到唐武德六年,也就是距现在的十四年前,太昊瑶琴重现人间,同时也让蚩尤族迎来了三千多年间唯一的新族人。    涿鹿之争,蚩尤战败,拥有蚩尤血脉的各姓族人被炎黄后人大肆追杀,蚩尤叶氏决定放弃孕育能力,使血脉中的灵力不因世代传承而稀释,这才能在往后的岁月中拥有与天师们一战之力,至此后,叶氏一族再无孩子降世。    而这个新族人,就是那位带琴出逃的蚩尤女子与凡人生下的。她利用太昊瑶琴扭转天意,打破了天道枷锁成功受孕,又为保孩子平安出生耗尽妖力而死,随后孩子的父亲按照妻子的遗言找到了蚩尤族。    这个孩子与其他族人一样拥有极为漫长的生命,在他成年之后,他的身体将不会再像普通人那样受到时光的侵蚀,或者说,这个侵蚀的过程被无限延长了,他也会如其他族人一般,一千年、两千年……没有尽头地活下去,而这样一个异类,只有生活在族人之间才是最安全的。    这是蚩尤族数千年来唯一的新生命,可想而知族人们有多么喜爱这个孩子,其中又以叶海青为最,因为孩子的母亲,正是他的亲姨母。    虽说叶氏族人都有血脉牵绊,但也总归有远有近,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族里像叶深深与叶浅浅这样的同胞骨肉已经越来越少了,叶海青突然多了一个至亲的表弟,别提多么开心了,从小便百般呵护。    而那孩子……    记忆读到这里,叶浅浅终于知道了那孩子是谁,有些意外,又觉得十分合理。    原来他叫叶知聪,那个拥有蝴蝶纸鸢的少年,叶海青的小跟班。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少年还是那个模样,一直没有长大呢?    叶浅浅反复看了几遍蚩尤圣女记忆中的知聪,确定与一千多年后没有半点变化,按理说蚩尤族在成年前,是和普通人一样会快速长大的,容貌也会固定在成年后妖力最鼎盛时的样子,难道知聪喜欢少年的样貌,所以特地将外貌维持成那样吗?    张槐序此时也已将来龙去脉读了个清楚,缓声问道:“张天师刚到这里的时候,见他们背着一个琴囊,里面可是太昊瑶琴?”    叶浅浅忙道:“应该是的。”知聪的父亲极为珍爱那张瑶琴,花重金所制的琴囊独一无二,圣女自然识得。    蚩尤圣女原本截住了想要逃离的知聪与阿珝,这时张天师从天而降。    不用想也知道,张天师的目的与蚩尤圣女截然相反,于是他出手缠住圣女,知聪与阿珝就这样从圣女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再后来,与张天师交手的圣女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叫出了叶浅浅,自己跑去放假了。    “归藏天书给出的任务,是保证将来的女皇按时进宫,武珝就是女皇。”叶浅浅说完这些,突然叹了一声,她拥有了蚩尤圣女的部分记忆,自然也知道了知聪与阿珝之间不离不弃的感情,而这段感情她实在难以评断,因为知聪接近阿珝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她入宫的。    基于天师族处处针对,蚩尤族近几次的任务都执行得十分隐秘。    归藏天书早在女皇出生之时就已有预言发出,但蚩尤族按兵不动,直到两年前,才让表面上与蚩尤族没有关系的知聪去接近阿珝。    他们安排知聪带阿珝通读典籍讲史论今,培养阿珝的见识与胸怀。同时蚩尤族又故意在南方做些小动作,以牵制天师族,混淆视听。他们本以为此次任务会被隐秘圆满并且顺利地完成,可不想却又出了这样的岔子。    他们所安排的一切不仅开阔了阿珝的眼界,更让她成了一个极为自主独立的孩子。她在相处的过程中心悦知聪,并不像其他女孩一样羞涩扭捏,而是坦言相告,这让当时仍在懵懂中的知聪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才能给予相同的回应。    两个孩子朝夕相处,产生感情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可蚩尤圣女在发现这件事时却没有过于紧张。    在她看来,这样的情感纠葛会让阿珝更加信任知聪,反而对他们的计划是有助益的。圣女丝毫没有担心这样发展下去任务会无法完成,因为有她在,别说是尚未长成的知聪,就算是处处维护表弟的叶海青,也不可能将阿珝带走。    到时候,由她来做拆散小情侣的恶人。不成熟的朦胧好感而已,她不信这对小鸳鸯能扛得住三天。    “不是说你们天师族不知道这件事吗?你为什么又突然出现?”或许是接收了圣女记忆的原因,那些记忆就像长在了叶浅浅的脑子里,好像她的亲身经历一般,让她现在有些混淆,言语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把张天师和张槐序分得清清楚楚。    张槐序叹道:“天师族的确受到了迷惑,但蚩尤圣女的动向,张天师又怎会不特别关注?只不过他也只是跟随圣女来这里,推断出圣女所做的一切都应与归藏天书有关,才会出手阻止。”    叶浅浅悄悄翻个白眼,这不就是圣女要做什么张天师都要对着干吗?她取笑道:“很显然你失败了,女皇就是在这一年进宫的。”    张槐序点头道:“论实力,张天师并非圣女的对手。”    “所以我……圣女摆脱了你,然后把武珝抓回来了吗?”叶浅浅叹了口气,张天师阻止失败,代表着蚩尤圣女得偿所愿,她拆散了知聪和阿珝。    “差不多吧。”张槐序答得并不肯定,“当时圣女甩掉了张天师,随后不知所踪,第二日武珝便入宫了,张天师去看过她,她是自愿的,并无半点被迫之意。”    “一定是太昊瑶琴改变了她的想法……”想着圣女记忆中武珝那坚定不移的模样,叶浅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走吧,先找到他们再说吧。”    这座山就在文水县城外不远的地方,为了便于管理,唐代沿袭了前朝的坊市制度,文水县城虽然不大,也拥有三坊一市。    简单来说,坊就是住宅区,市就是商业区。    叶浅浅和张愧序进了城直奔昌隆市,虽是冬日,市里却十分热闹,茶肆酒肆客源不断。    “知聪与叶海青关系特别好,我先去他那儿看看。”叶浅浅随手指了一间茶肆,“你去那儿等我。”    张槐序点了点头,转身才走了两步,又听叶浅浅在身后叫他。    “我是……是担心海青见到你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没有别的。”毕竟他们两族是世仇,一见面肯定刀剑相向,他们时间有限,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槐序立时弯了眉眼,笑道:“我知道,你快去吧。”    当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叶浅浅总不会是担心叶海青的落脚地泄露给天师族所以才不带他去。对立的是张天师与蚩尤圣女,并不是他张愧序和叶浅浅啊。    就在不久前,张槐序还因为读取记忆而时不时地混淆自己的身份,认为那些前世也是他自己,可现在他分得越来越清楚了。    他是张槐序,他只需要对现在的自己负责,至于以前,也不过是一段记忆而已。这还归功于张居月,要不是他亲眼看到张居月杀了叶浅浅,他也不会如此排斥张居月这个人,进而将自己从浩瀚的记忆中抽离出来。而张居月不愧是历代转世之首,不仅给叶浅浅留下了心理阴影,也同样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梦魇。    叶浅浅见他当真心无芥蒂,这才放心地转身而去。    叶海青并不难找,他在昌隆市最热闹的地方拥有一间书斋,平日里用化名以书会友,往来的皆是些文人墨客。    叶浅浅最初只觉得叶海青的化名有点耳熟,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他竟然有一两首诗词传世,与诗仙诗圣自然难以相提并论,但在历史上也不是查无此人。    多了诗人光环的加持,叶影帝的形象当即显得更加高大起来,让叶浅浅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体验诗人生活的叶海青留着文人时兴的长髯,也不知是蓄的还是贴的,五官较之后世英俊的叶影帝略显平淡,各处只是微小的变化,可如果不是极熟的人,一时间很难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这是为了方便与知聪接触而不引起天师族的注意,向来高调的影帝大人甘愿大隐于市。不过叶浅浅真是佩服他,不仅诗戏双绝,看来化妆术方面也很有造诣。    对于叶浅浅的到来叶海青似乎并不意外,他心不在焉地煮着茶,垂头丧气地道:“你回来说明武家的小闺女要进宫了,呜呼哀哉,可怜的小聪聪,小小年纪就要吃爱情的苦。”    这都不必叶浅浅凭借蚩尤圣女的记忆去分析,只看叶海青的模样就知道知聪并没有来找他,失望的劲头才刚升起,又觉得不对,他可是影帝啊!装傻充愣不是正对他的专业吗?    “你知道知聪拿到了太昊瑶琴吗?”叶浅浅打算从另一个角度来试探一下。    知聪回归族内后,蚩尤圣女并没有收回太昊瑶琴,由知聪的父亲继续保存。    一方面的原因是弹奏太昊瑶琴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蚩尤族暂时还没有这个需要;另一方面则是太昊瑶琴在知聪出生时就破损了,知聪的母亲意图用瑶琴再次对抗天意,但她因产子精疲力竭,最终瑶琴五弦皆断。    知聪的父亲十几年来用尽方法,也只续上四根琴弦,缺了最后一根弦的瑶琴无法发挥功用。    叶浅浅的话让叶海青怔了半晌,他挺直的身体慢慢躬下去,整个人变得颓然起来,喃喃低语道:“可怜的小聪聪,不仅要没了爱人,阿耶也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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