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他的情况怎么样？”苜熹提着裙摆，叫住要登上雀鸟型飞行器的余老头子。 　　 余老头心一跳，拧了把手，飞行器两边的小翅膀扑腾着，悬在半空中。 　　 “等等—”苜熹以为他没听见，加大嗓门，往前跑。 　　 余老头眼睛一瞥，像是才发现她：“小姑娘，不好意思，老头耳背，情况稍后发你—” 　　 咻一下，鸟儿光速走了。 　　 苜熹收回伸出的手，心下奇怪。 　　 情况她可以问阿亿，但钱还没结呢… 　　 算了，之后发电子一样的。 　　 打开门，明亮的浅黄灯光充满室内，股股热气从桌上饭菜冒出，香喷喷的气息令人食指大动。 　　 厨房里，半块粉色小猫围裙箍住弥辰亿的细腰，他单手端着一碟狮子头往桌边来，棉绒的拖鞋发出规律的轻响。 　　 那双望向她的眼眸温柔浅淡，如微风携走落花。 　　 “主人回来的正好，今天有您喜欢的回锅肉。” 　　 话落，是一阵碗碟细小清脆的碰撞声，他摆好苜熹的碗筷，细心为她拉开椅子。 　　 浪声柔和，弥辰亿浸润在那盏灯光下，连垂下的发丝都分外柔软。 　　 苜熹忽然很想抱抱他，好像这样能带走心上莫名其妙的疲累。 　　 “嗯，等我先去换身衣服。”按捺住异样的情愫，她扬唇一笑，拧开房门。 　　 星星图案的床单上，整齐摆着她最喜欢的大红花睡裙。 　　 苜熹换下修身束缚的礼服，假发也卸了下来。 　　 逃离实验室很久，她光秃秃的头顶长出些头发，不知道为什么，速度还挺快，正好到耳根。 　　 换好衣物，苜熹打开门，温黄的灯光铺下一层余晖，在银色发尾闪着柔和的碎芒。 　　 弥辰亿眼眸一动：“主人换了新的假发？” 　　 苜熹拉开椅子坐在餐桌边，拿筷子的手一顿：“不是，这是我原来的头发。” 　　 “这样…”弥辰亿眼睛扫过她耳后碎发，身子朝她倾斜。 　　 瞅见他的动作，苜熹嚼菜的腮帮子一停，往后退，含糊不清：“你干嘛？” 　　 她的唇边还沾着饭粒，鼓鼓的腮帮子像只仓鼠，只是眼睛里明晃晃的戒备。 　　 弥辰亿失笑，长而骨感的指尖撩起她耳边碎发，撩走那根极长的黑色发丝： 　　 “这里有一根假发。” 　　 他回正身子，侧头看她呆愣的模样，胸腔里的机械心脏有序运行着。 　　 自从遇见她后，心脏没有停止过运行。 　　 “哦…对了，你耳后的伤口，修好了吗？”苜熹咽下饭菜，试探着。 　　 弥辰亿嗯了声，睫羽微垂：“五感安装包自动升级，稍微有点疼，如果您允许我这样形容那种感觉？” 　　 “这也需要我允许吗？” 　　 “嗯，主人接受我这样传达，那我以后就多讲。” 　　 “比如说，现在能和主人坐在一起，看着主人吃饭，我很开心。” 　　 苜熹盛汤，把碗放在一边，身子朝向他：“真的？可是为什么呢？只因为我是你的主人？” 　　 “你对我，没有一丝目的？” 　　 他好看的眸子出现一瞬停滞，视线涣散，似乎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他所承受的范围。 　　 可看着那双眼睛，弥辰亿的记忆芯片里，忽而浮现出“他”和苜熹初见的时候。 　　 黄沙遍地，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小山丘连绵起伏，残阳陷落，连空气中的阳光也沾着干燥单一的尘土。 　　 一朵白色小花长在焚烧厂的旁边，他弯下腰，黄铜的机械手生了点锈，阻隔住自旷野的风沙。 　　 小花在他的掌心摇曳，花瓣浸染着斑斓的红，犹如宇宙中的玫瑰星云。 　　 他不明白花，只知道这是周围唯一不同的事物，和他不一样。 　　 他的身后都是机器人的残骸，堆了满山高。 　　 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孩吵闹着过来，一个小胖子发现他手掌里的小花，啧啧着过来抢。 　　 他隔绝于嬉闹声之外，如同一块倔强的石头守在那朵花边。 　　 直到，小孩哭闹走远，大人拿着刺耳的电锯，割开他的身体、分开他的脑壳、切断他的手臂脚腕。 　　 他的眼前变黑，这是最后一个他，那朵花也是最后一朵。 　　 手腕被切断，他的手依旧立在原地，为小花遮挡风沙。 　　 断开的线路告诉他，自己断成了一百三十二块，被一同堆叠在他的那些“死去”的同胞里。 　　 他没有任何感受，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几百上千次，只是不会有再一次。 　　 就这样吧，他想，那个实验永远不会成功的。 　　 半个黑暗的世界里，他看见孩子踢开他的手，胖乎乎的手伸向那朵脆弱的花儿。 　　 花儿会被撕碎，柔嫩的花瓣会随着粗糙的风远去，最终化作绵延不绝黄沙中，一颗再微小不过的沙砾。 　　 和他一样。 　　 可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一只很细的手臂，截住那孩子。 　　 星星浮现在黑色的夜空里，她用一把刀，轻轻松松吓走所有孩子。 　　 气势汹汹的大人拿着电锯冲过来，那把刀像切泥块一样，削掉半个电锯，落下那段电锯，她踹得老远，几乎擦着花瓣。 　　 她捡起方正的盒子，更好挡住沙砾。 　　 脚步渐渐向他走来，那双柔软的手，捧起他半个露出五颜六色电线的脑袋。 　　 是的，那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词语，就是柔软。 　　 “真好啊，机器人也喜欢小花。” 　　 “只可惜没力气跑过来了，不然至少不用碎掉。” 　　 “但或许还有救。” 　　 她手臂夹着他的脑袋，从边边拖出来一辆拖车，挑挑捡捡，从山一样的机械废体中找出属于他的碎片。 　　 像拼拼图一样，块块地把他找出来，还原成本来的模样。 　　 他的眼睛还有视觉，从她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丑，很丑，四肢碎的稀巴烂，裂开的电线连着金属碎块，滋滋冒火花。 　　 铜色的身躯裂开无数个口子，翻出锈蚀的红色金属皮，他的脑袋也是，一只眼睛掉了，挂在下巴，半个脑袋里杂七杂八的电线炸了出来。 　　 惨不忍睹，他忽地很不想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可她居然伸手，摸了摸他锃亮的头，笑了，就像那朵白色的小花一样。 　　 他心口从未运行过的机械心脏，在那一刻发出嘎吱的响声。 　　 后来，他被她拖到了报纸摊维修，然后，他回到最初的出发点。 　　 现在，他到了想要的终点。 　　 弥辰亿有目的，他的目的，就是一直看到那样的笑容，看到那样的小花。 　　 所以，他要一直呆在她身边，占据所有，占据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