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笺猜测是不是长离是整日和她待在一起,见到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会这样。 于是借口养他太辛苦,让他出去做小厮,去画舫上当仆役。 长离并不反抗,听完后只问了她一句,“阿玉喜欢钱财?” 唐玉笺点头,“谁会不喜欢钱财?” 从那日起,画舫上多了一个名叫长离,不知来历的妖奴。 说到底还是担心他,唐玉笺总是将他的头发弄乱,脸涂得脏脏的,认真地叮嘱他,“好容貌在这里很危险,你记得要把脸藏起来。” 寻欢作乐之地,白骨三寸之上的好皮囊,最易招来觊觎。 长离听话,依言照做。 可一年又一年,身子骨不断抽条,污泥遮不住他的身体玉竹似的越长越高,也遮不住越来越惊人的美貌。 长离终是崭露锋芒,从那个整日跟在她背后摇尾乞怜的炉鼎,一路扶摇直上,变成了如今唐玉笺不敢得罪的身份。 ……带回来的奇珍异宝,金银玉帛也越来越多。 他的性格愈发深藏不露,控制欲也越来越强。 无论现在身份如何矜贵,都事必躬亲地经手唐玉笺的一切大小事务。 从她每日要穿的衣物,洗干净的罗袜内衫,一日三餐的饮食,甚至头上戴的发簪挂的耳珰,都会经过他手。 对外,唐玉笺小心翼翼地隐瞒着和他的关系,无人知道长离背地里给她一个小小的妖奴做炉鼎。 对内……长离无法容忍唐玉笺身边出现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变化,对她的控制欲愈演愈烈,让她快要喘息不过来。 他正在掌控她的每一方面,每一个细节。 长离以为自己做得很细致,温柔体贴的面具戴了这么多年,她没有发现。 可现在想想,似乎不是这样的。 她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唐玉笺闭着眼睛,躺在美人榻上睡着了,似乎因为他的温柔感到安心,没一会儿便平缓了呼吸。 长离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靠在软塌上安静地看着她。 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无论多大的床,无论是不是有了自己的房间,他总要跟她挤作一团。 哪怕是小小的美人榻。 “阿玉,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刻意放轻了声音,长离轻柔地抚着唐玉笺的发丝,声音不辨喜怒, “阿玉,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他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你说会永远对我好的,不要骗我。” . 画舫一直徘徊在人间与仙域的交界处,日夜作息渐与人间接近。 清晨,门外一阵嘈杂。 唐玉笺揉着眼睛醒来,发现长离仍坐在她身旁,似乎一夜没睡,脸色苍白了一些。 她坐起来,眼尾带着水红色,怔怔的,“你没去睡吗?” “担心阿玉再做噩梦,醒来看不见我。” 长离弯唇,笑容淡淡。 唐玉笺看了他一会儿,也觉得自己的梦荒唐。 长离那么听话温柔的人,怎么可能将她锁起来? 她接过长离端来的银盆,擦脸洗漱,随后站起身来,走向窗边往下看。 楼阁在高处,偌大的画舫一览无余。 唐玉笺观察一会儿,飞快将外衫套上,“趁现在没人,我得下去了。” 公子缓慢地抬眸,“阿玉,今天是要下船去玩吗?” 唐玉笺点了点头。 她身上的带子弯弯绕绕,不知怎么,总也系不好。 “我来帮你。” 一双手接过了带子,手指修长白皙如玉,骨节分明。 不愧是长离,连手都生得如此漂亮,几下便将系带理顺。 “阿玉今天打算去哪里玩?” 长离似是闲聊。 唐玉笺想了想,没有隐瞒,“泉要下去采买,说顺道带我去人间尝尝美食。” “人间……”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声音很轻,“最近人间魔妖混杂,你得小心,不如还是不要去了吧。” 唐玉笺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船上的各位不都是妖吗? 不愿纠结在这个话题上,她随口敷衍,“那就过几天再去。” 唐玉笺并不在意他的担忧,觉得他是优柔寡断。 系带打了漂亮的活结,长离顺手给她绾发,动作轻轻柔柔的很是舒服,于是唐玉笺又顺道坐下,拿他桌子上摆好的糕点吃。 身后的人漫不经心问。 “阿玉昨晚没讲完,你的梦,后来怎么样了?” 唐玉笺随口答,“死了呗。” “什么?”长离一愣,“谁?” “我呀。” 她不甚在意。 空气稍稍凝滞。 长离恢复了声音,“为什么?” 唐玉笺转过头,理所当然地说,“我是个卷轴妖怪,喜欢吃吃喝喝晒太阳,可梦里那个你将我锁起来,让我整日只能见到你一个人。在那种日子,我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长离若有所思。 趁着无人上工,唐玉笺悄悄溜出长离的楼阁,无人发现。 不久后,画舫上响起袅袅琴声,有琴师坐在前苑弹琴。 河面翻涌着浪涛,漆黑如墨,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唐玉笺轻车熟路地走到后苑,看见相熟的小厮正在拉着绳索放小船。 见到她,小厮多看了两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唐玉笺摸了摸额头,支支吾吾,“做噩梦了。” “那正常。”泉不以为意,“毕竟画舫现在在冥河上。” 河面上不时有莲灯缓缓飘过,有的已经残破不堪,有的鲜艳如新。 灯芯的火焰在薄雾中摇曳,忽明忽暗,水面上偶尔能看到莲灯的影子,随着水波扭曲变形,像有人站在灯上一样。 小厮放好船,拍了拍手直起身,“听见前苑的琴声了吗?” 唐玉笺点头。 “那些琴师现在奏的曲子是魂曲。刚入冥河,有阴客想登船。为了防止发生事端,管事就让琴师奏魂曲安抚它们。” “它们?” “小玉,今日小暑,过几日就是七月半。”小厮忽然问,“七月半,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人间祭七月半,鬼门大开,是中元节。” 唐玉笺好奇,“那怎么了?” 小厮指向江面。 “你看见那个姑娘了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幽暗的河面上竟然有一个红衣女子,坐在扁舟上。 黑发白肤,身形消瘦,正在垂着头浣洗青丝。 唐玉笺点头,“看见了。” 小厮递给她一面铜镜,“用镜子看呢?” 镜子有什么好看的?唐玉笺疑惑地接过。 铜镜里,江面黑黢黢的,只有一片红布漂浮着。 “……”唐玉笺缓缓抬手捂住嘴,再抬眼时,洗发的女子抬起了头。 泡了许久般青灰腐烂的面容上凹陷着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唇却饮血般猩红,一头黑发变成纠缠泥泞的水藻。 似乎察觉到视线,正直直面朝着她。 唐玉笺腿软地蹲下,小厮觉得好笑,安慰道,“别怕,她是鬼,你还是妖呢,她怕你都来不及。” 唐玉笺撑着身体,声音颤抖,“你不懂。” 他出生就是妖怪,自己可是当过人的。 人最怕什么? “……”虽说没做亏心事,但唐玉笺还是克服不了本能。 “前面就是酆都冥河,与凡间交界,后日便是七月半,届时鬼门大开,我们应该就在冥河关口上。” 唐玉笺头皮一阵发麻。 小厮说,“又可以去吃东西了,那几日凡间的人会供奉逝者。” 唐玉笺头皮不麻了,“那你下船的时候记得叫上我,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