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杜宗师的关系,兰尽落和昱晴川受到了贵宾级接待。 也谂悉妘禛禛骗他们进入的,根本不是什么布满机关暗器的“无情道”。 妘家堡堡主不在。 擅长研发改良暗器的大公子正坐在兵器堆里,埋头忙碌。 擅长配制奇门毒药的二公子正在聚精会神搞害人玩意儿。 老三是个残废,轻易不露面见外人。 只有到处招蜂引蝶、恣行无忌的浪荡子老四招呼下人端菜上酒,又为他们安排客房休息。 两人在满桌肴馔中吃饱喝足后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了过去。 连日跑马奔波,的确是累了。 妘家堡虽然出售毒药暗器,却从不自己动手直接杀人。 即便是恶名在外的“无情道”,也是为了防范擅闯妘家堡密地的叵测之贼。 兰尽落睡得很放心。 毕竟他和昱晴川身上没什么可图的宝贝东西。 就算杜宗师的恩情是妘璎鬼扯出来的,也不必太担心。 妘家堡富得流油,连小厮婢女都身穿丝绸,能觊觎他俩个啥? 若想要二人的命,不必费周折请他们吃饭,随随便便弄点儿阴损之物,他俩就得完蛋。 大象踩死蚂蚁,不需要用力碾。 何况妘禛禛犯花痴犯得那么明显,有她在,就安全得很。 昱晴川是个没心没肺的憨憨,兰尽落都进了梦乡,他就更不设防,眼睛一闭,睡得天昏地暗。 待醒来,已是半夜。 还是被尿胀醒的。 摸黑起身,打开西厢房房门,他傻站好一会儿:茅厕在哪个方向来着? 四周一片静寂。 兰尽落的东厢房黑着灯,半点儿声音也无,肯定是睡得正熟。 他不好意思过去打扰,只能自己瞎摸乱找。 待终于找到茅厕,放水放得通体舒坦,却在往回走时,傻了眼。 扭头四望,这是哪里? 远处隐隐透出昏黄灯光,他无奈之下,走了过去。 只要有人就行。 即便不能把他送回客房,也能帮忙指个路。 窗牖透出昏黄灯光的屋子里,妘青芜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来这里两个月了,毛笔还是用不惯,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如狗爬蛇行。 桌上那叠纸不见了。 他猜测是被那个叫兰尽落的人顺走,却未差人去问,也不打算讨回。 纸上写的是热恋时,赠给那人的几首情诗,以及来到这里后的迷茫与苦闷。 不是什么重要之物。 就是毛笔字丑得有点不能见人。 但也无所谓。 他自己都不愿出去见人,还在乎毛笔字能不能拿得出手? 房门被敲响时,他正准备画人物眼睛,惊得一滴墨抖洒下去,毁掉整张脸。 叹口气,收起笔:“去开门。” 以为是小五睡不着,过来找他。 没想到贴身小厮打开房门,看见的却是白日客人:“您……” 妘青芜转身后,也微微一愣。 “我……”昱晴川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迷路了。” 小厮警觉地望着他:“您干什么迷路了?” 昱晴川的手顿住:“找茅厕啊!” 小厮不信:“客房那边的茅厕并不远,怎么可能迷路?” 还迷到这里来? 蒙鬼呢? 昱晴川的脸红了红:“我……我天生路痴,没有方向感。” 小厮正要再说,妘青芜却开了口:“送他回去吧。” 白天就觉这人憨得很,就差傻字没写脸上。 此时瞧他说话,也根本不似作伪。 再说就算人家别有所图,也无需拐到他这里来。 他这房里什么都没有,比哪都干净。 谁特么瞎了,才到他的卧房寻暗器,找毒药。 何况哪有偷东西的贼,夜半敲人房门的? 除非疯了。 昱晴川睡够了,又被夜风吹了半天,此时头脑越来越清醒,看到妘青芜那张消瘦无比,却极为白皙干净、没有丝毫瑕疵的好看面容,竟然有点儿不想走。 他探了探头,没话找话道:“你刚才在写字吗?” 妘青芜瞥他一眼,没理这茬,淡淡重复:“送他回去。” 小厮伸手,昱晴川被他推着走。 昱晴川没办法,只好一边走一边嘟哝:“人家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嘛,谁让你那字写得跟金庄主差不多,除了自己,没几个人认得。” 妘青芜开始并未在意,两秒后心里才微微一动:“等等!” 昱晴川连忙回头。 妘青芜感觉心跳有些加速:“你说……谁的字和我一样丑?” “金庄主啊,”昱晴川想起暮黎山庄那四个字,笑了起来,“她的字又草又野,我都没见过第二个人能写成她那样~~呃,现在有了。” 妘青芜感觉有股小火苗般的希望,静静冒出燃起,声音竟有些颤抖:“他……他在哪里?” “在……”昱晴川卡了下,“她去琼雨国了,几天后才能回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想见她吗?” 妘青芜差点脱口而出,说想。 可在那个字快要蹦出嗓子眼时,又犹豫了。 若那人并非和他一样重生在这个世界,他该怎么办? 岂不是更失望? 他有点害怕。 也怕人家虽然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却不愿与残废做朋友。 毕竟,在这以武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残废没有任何价值。 人家没必要和他交往。 除非看中他背后的妘家势力。 可那种以利益为目的的不单纯朋友关系,他又不想要。 昱晴川见他迟疑,以为他是顾忌性别,忙道:“你别怕,金庄主虽然是个女子,却比男人还厉害,不仅当过夜月阁副阁主,还有自己的山庄,武力级别比我还高,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生气还难哄的娇气包。” 妘青芜抓住了重点:“她是女的?” “嗯,女的,”昱晴川狠狠点头,“紫灵士。”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 妘青芜莫名:“紫灵士很厉害?” 昱晴川难以置信:“你……” 妘家三少爷居然不知道紫灵士代表什么? 他是在做梦吗? “您连这也忘了,”小厮轻轻叹气,“赤橙黄绿青蓝紫,紫灵士乃最高武力级别啊。如此风流人物,整个流风国都不超过二十个。” 妘青芜惊讶了。 小厮更惊讶。 主子今日的表情,比以往多多了! 小厮顿时变得热情起来:“不如请客人屋里坐,喝点茶水?” 妘青芜本想点头答应,又忽然看向外面天色:“夜深了,还是不要打扰贵客休息,明日再谈不迟。” “不打扰不打扰,”昱晴川忙道,“我已经睡够了,回去也睡不着。” 妘青芜:“……”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憨货。 你睡够了,别人也睡够了? 小厮本是想趁热打铁,怕过了今晚,主子又没了兴趣。此时方想到客人睡够了,主子却还没睡觉。 正要谢绝,妘青芜却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也睡不着,就聊聊吧。” 这一聊,就聊到了天亮。 昱晴川并非真的没脑子,虽然说了很多,却将所有涉及金暮黎乃天界神兽的事,全部略过。 作为交换,妘青芜也谈了些许。 但他刚来这里两个月,又整日消沉,恨不得去死,所以知晓的不多,只能从所知事实和个人体会里,挑些能说的,说给昱晴川听。 妘家兄弟虽然好几个,却没有紾兄之臂而夺之食的残酷之事。否则他必定怀疑此身原主并非失足落崖,而是蓄谋迫害。 妘家堡堡主只娶妻,不纳妾,四子一女乃同母所生。 小五是堡主惟一的女儿,也是四个哥哥惟一的亲妹妹,自是受尽宠爱。每次出门,都是满身的暗器和毒药,谁见谁怕。 本地人都称她小霸王,没人敢惹。 对比这间被洗劫般的屋子,小五比他趁多了。 昱晴川听到这句时,愣了愣:“趁是什么意思?” “……”妘青芜看着他,卡顿片刻,眼神黯了黯,声音变低,似乎有气无力,“就是拥有很多钱,很多值钱东西,非常富有。” 昱晴川连哦两声。 继续聊时,妘青芜减了几分兴致,多是昱晴川说,他听,偶尔提问。 小厮困得脑袋直点,最后缩在桌脚睡着了。 他原本是个活泼性子,堡主调他过来贴身伺候三少爷的用意,就是希望他能影响三少爷,让三少爷变得开朗起来。 可惜,收效甚微。 尤其是三少爷投水自尽被救醒后的最近两个月里,他几乎成了隐形人,三少爷好像既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说话,不仅毛笔字奇丑无比,画风也变得极为怪异。 画风怪异倒没什么,哪怕是画头大腿短的小人儿,多少也能找出些赞美之词。 可那歪七扭八的字…… 即便他捂着眼睛、昧着良心,也夸不下去。 屋外晨风徐徐,鸟声啁啾。昱晴川见妘青芜满脸倦色,难得有了眼力劲儿,告辞离开。 妘青芜撑着脑袋闭目覃思片刻,决定找大哥谈谈,去见见那个名叫金暮黎的白发姑娘。 毕竟是个坐轮椅的残废,出远门肯定很麻烦,不和现在的家人商量,他哪里都去不了。 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他这辈子都不用再想的奢望。 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怎么就要遭这种罪? 本就跟智勇双全不沾边儿,如今又多了项残废。 前世挖了谁家祖坟还是怎么的。 妘青芜暗恨老天不公,兰尽落却在得知消息时,两眼熠熠生辉,亮得能放出光芒。心也如那旭日朝暾,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可随即,他想到什么,不由艰难开口,给了昱晴川当头一棒:“憨货,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昱晴川睁大眼望着他:“什么?” “她……现在是小兽形态。” 昱晴川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被击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