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说自己不是坏人。 可说到底,她之于旁人,却也不过是个陌路的过路人而已。 那小孩子警醒地扫过一眼,却不敢贸然应允。 沈棠宁见状,倒是也不曾着急,反而还自顾自跟他聊开了,“既然你用不着我,那就自己起来罢。” 这一句,沈棠宁说的云淡风轻。 从往在民政局当值,她也没少帮前来离婚的夫妻照看过孩子,尽管那一刹那间,心底里总会不自觉生出几分怜悯意。 为这孩子年纪尚小,就得亲眼见证父母因为感情破裂而分开,甚至还得旁观他们因为财产分割等各项问题争个面红耳赤。 都说幸福有很多种可能,但不幸却是大致雷同的。 沈棠宁见得太多,她也习惯于站在平等的视角跟孩子对话。她始终坚信,每一个人都该是平等且独立的,就算是孩子一时还没有找到方向,他们作为前辈或引路人,该好生指点才是。 而那孩子显然也没料到沈棠宁会来这么一出,以至于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端详眼前人许久,却仍不见她出手,这才总算相信这女人并未说谎。 “你拒绝了我,那我一定不会强求什么的。” 在他又一次倍感不安地抬眸张望时,沈棠宁径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除非,你失败之后,主动征求我的帮忙。” 末了,沈棠宁还倏然做懊悔状,“先前的确是我唐突了,实在抱歉。” 一声郑重其事的道歉,却显然超出了那孩子的预料,沈棠宁也没想到,那小家伙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掸清灰尘,便径直仰着头问,“是我拒绝了你,你什么要抱歉!” 听着他言之凿凿的一句,沈棠宁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最熟悉的那个世界。 那时她也曾像现在这样,因为不落忍,下意识想要宽慰对方两句,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那些小家伙们笃定而果决的拒绝。 不需要,或是没必要。 这是那些在家庭生活里饱经风霜的小朋友们给自己最好的庇护所。 他们借着这厚厚的躯壳,保证自己不至于轻易被旁人看穿,也就能借此避开任何怜悯或是心疼的眼神。 而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坦然生活。 “因为人这一辈子,永远在说谢谢和对不起呀。” 对上那人略显凝重的神色时,沈棠宁却是不曾感到异样,她甚至还专门解释了一番,“人活着,便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以你大概可以试着把这两个词语记在心里,随时可以用。”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棠宁谈及此时,冷不丁多了几分说教的意味,毫无意外地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 沈棠宁却也不恼。 她看着眼前半人多高的小家伙,全部的目光却是已经被他额前那一缕头发给吸引。 等瞧得久了,且也并不曾得到他掷地有声的推诿之时,沈棠宁径直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一二。 那是天菩萨。 沈棠宁从前听人说起过,可却未曾亲眼见过。 “是天菩萨嘛?” 伸出手的那一刻,沈棠宁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似是想要确认,又像是带着几分不安。 她话音刚落,那孩子却是倏然往后退了一大步,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冷不丁拔高声音的一声斥问,让沈棠宁不由得有些恍惚,话音刚落,周遭众人也不自觉循声而望。 沈棠宁讪然间不敢抬头四顾,她到底是没有勇气成为众人观瞻的焦点,只能歉然看着那孩子,眸子是藏不住的抱歉,“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 “再好奇也不能胡来。” 沈棠宁的音调很轻,她没有勇气高声应对,但饶是如此却还是听到有人以不容置喙的凌厉语气回应。 沈棠宁茫茫然回身去看,瞧见的却分明是那个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 “既知是天菩萨,如何还能不懂规矩?” 对上沈棠宁茫然无措的眼神时,陈若雯着实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亏得她还以为沈棠宁是个聪明人,哪怕卜算的手艺略显生疏青涩,但倘若能得人指点,却也不至于全无长进。 可谁曾想,她不过是一时不曾留意,这丫头却堪堪犯了忌讳。 亏的是那小子也算反应迅捷,瞧着情势不对便即刻忙不迭的避开,这才不至于让他们两个人都悄无声息的被驱逐出去,成了那最无辜的牺牲者。 “我……” 骤然被人指着鼻子骂,沈棠宁纵是再见过世面,却也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辩驳的话就在嘴边,偏生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看着她胆战心惊的模样,陈若雯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只上前一步,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一刹那间,沈棠宁敏锐地意识到她或许是有很多话想说,只可惜等了许久,却仍是不见人开口。 沈棠宁有心想问,却又怕唐突了。 迟疑许久,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陈若雯已经走出了老远,沈棠宁只剩下孤身一人,她才倏然如梦初醒一般,想着要看一眼虞景闲留下的字条。 明明早便已经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可沈棠宁却始终不敢堂而皇之地看,她原还想着,等回到了家再仔细端详,但现如今这一刹,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却还是忙不迭摊开来瞧。 虞景闲的字迹跟他本人一样,从来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沉静模样。 一笔一画之间,颇见气度。 “守规矩。” 虞景闲留给她的,左不过只有这样简单的三个字而已。 倘若是从往,沈棠宁或许还会生出些许狐疑来,但因了不久前才刚被人耳提面命一般提醒过,她着实不敢再放松警惕。 “所以说,刚才那姑娘,算的上是救了我一命?” 冷不丁意识到这一点时,沈棠宁到底还是被不自觉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毕竟是亲眼瞧着几位渡厄者是如何在她跟前丧性命的,然而转瞬之间,要让沈棠宁将那可怜人换做自己,却终究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沈棠宁越想越觉得心底生寒,只得暗自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