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满地看她一眼:“你有几个爸?” 这是同一个人吗?她满腹疑问地翻下去,会不会在岁月流逝之中,已然丧失一些东西? 饭桌上起初还是安生的。 尹志国一个人喝酒也不减兴致,最近迷上用手机看电视,声音像扩音器,刚到五十岁就想退休坐享天伦之乐,这一梦想实现的唯一阻碍自然是尹新雨了。 吴荷风吃得很快,吃完后围裙又系上了,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尹新雨见她在擦洗自己的黑色皮鞋,再次试图减少麻烦:”我等下就穿了。” “我不知道你要穿?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快三十的人了,什么都不讲究,你看看自己——” 尹新雨听见第一句就想捂住耳朵,她太明白话题会怎么链接上她的整个人生。 比如灌输衰老的恐慌,经典句子是“女孩子就是老得快,你有几岁就能从脸上看出来的,涂再多粉都掩不住的。” 以致于在吴荷风不懈努力念叨之下,尹新雨甚至记不住自己的年龄,二十五岁后的第二天,她的年龄从此只需要“快三十”来替代。 在吴荷风那里,女人要是到了三十那就是世界末日,当然如果你结婚生子便是人生赢家。 不知觉吴荷风坐在她身边,状似审视她的脸,尹新雨不动神色撇开。她知道自己还没修炼到臻入化境,常用沉默来防御,却免不了心神不宁。 吴荷风到底是她亲妈,见招拆招:”每天就知道看手机,你是不是不睡觉,每天熬夜啊,看着黑眼圈都快掉到鼻子上了——” 尹新雨曾经觉得吴荷风光凭絮叨就可以完全掌控她了,她会像个牵线木偶满足吴荷风所有的需要。 所以她迫不及待选择了搬家,应该说是不惜倾家dàng产买了自己的房子,小得在有些人眼里简直说得上寒酸。 “我知道你不爱听,可这是实话,哪有父母会害自己孩子的?人家三十岁的男人能娶二十岁的女人,你能吗?” “你也不看看,你这个年纪的还有几个没结婚的?” 吴荷风绝不轻易放弃,尹新雨喉间动了动,舌尖在口腔扫dàng一圈,还是选择不吭声。 哪有所有人。尹新雨只敢腹诽。 吴荷风像是能听取她的心里话:“文文那是在上海,自己争气还有男朋友,想什么时候结不是结,橙橙还不是默不作声地就结婚了,人家现在孩子都多大了。” 文文是她姨妈家的表姐,橙橙是伯父家的堂姐,说起来还挺对称。 她现在对吴荷风是类似中年夫妇各自的厌倦,因为老早就知道事情发展的必然和无解,所以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她自知绝非吴荷风的对手,很多时候还被带得被动卷入,因为尹新雨知道,尚未达到想象中的那般独立,的确心存焦虑。 在这唇舌的战场,吴荷风是那个独占高地运筹帷幄的首领,而自己只有铩羽败退的命中注定。 “今天你爸也在,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句明白话。”见她久不做声,吴荷风面目扭曲起来。 尹志国蓦地被点名,却也不耽搁怡然小酌,以前他被妻子怪罪只想做好人,现在却似乎也察觉事情严峻,不得不偶尔出声表明立场。 尹新雨支吾着说“知道了”,大概总是裹藏着不耐烦。一定要可持续的沉默,她怕自己一旦脱口的会是一句不可挽回的诅咒,或是雷霆万钧的怒吼。 尹志国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漫不经心地夹一筷子茄子送进嘴里,只因不愿落井下石。 吴荷风瞟一眼丈夫,双倍发酵的恨铁不成钢:“你们父女一个样,你们脾气好,不着急,到时候就知道苦处了,我是管不了你们了。” 然后说完还是要管的,因为是货真价实的自家人才享有的管教有限名额,尹新雨倒想,如果吴荷风发自内心地不管,又会怎样呢? 世界大概会和平很多,连吴荷风也可以试着寻找自己的生活。 尹新雨腹部传来一阵断续的痉挛,这是她身体防卫的表现,每逢紧张或难过等一切想要逃避的场合,肚子都会给她来这么一遭默默抗议。 她暗暗捂住下腹,忍耐着一耳朵的一事无成,判除为人资格才有离去的权限。 可是不管说多少次,她的眼里还是不争气地涌动着酸涩,不肯外泄,方知五官相连,因为怕一开口便是示弱的可耻的泪,遂逐渐成为他们心里口中不愿jiāo心的令人失望的女儿。 倒也没就这么僵持到最后。 解开母女困境的是手机,吴荷风最近也爱上各种软件,只是不太会用。 吴荷风失忆般伸来一只手机,她读书不多,但在那个时代从农村出来的女孩也不算少,本能地对新事物有着几分畏难,口头禅是“你看妈都来了,你还总不能让我省心,哪天被你bī疯了,有你们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