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近东的回答,符合了所有人的预期。 如修铭想的那样,没有任何意外的发生。 因为修铭确实给了他最好的一个选择,尽管这也代表着之后的他,可能会失去一定限度的自由,也可能在将来处在两个派系夹缝左右为难。 不过他们给的这份限制,终究主要基于人心,基于大鱼的视野,而非一种不平等的契约。 斑斓时空中,某种意义上人人都身陷囹圄。 相对而言,夏近东还是知道自身出发的平台从蔓情花系,切换到大鱼之后,他的自由整体上应该是变大了。 走走看看,还是大于始终在原地眺望。 至于修铭与施娟儿,是否头尾一致,夏近东不知道,也不担心。 这不是他对相处不久的修铭与施娟儿,他们的人品有多少信心,而是他并太在乎这件事情。 现在的夏近东表面上是一个无根系的人,他的一部分在大花里并不融洽。他的特殊外形,也会时不时刺痛一部分荆棘卫内心的伤痛。 他的离开,更多是为了大花,而不是为了自身。 心的朝向,不是构建他自身的切实根系。 在他身上,这两者甚至处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上。 或者说,当夏近东再次从无尽的虚无灰质中,因为那朵他心中的蔓情花重生而来时。 他的一些选择,便早已已经确定了。 而荆棘卫中仅剩的一些让他在意的人,也让夏近东厘清了自身的道路。 夏近东也许真的已经死了。 他现在只是一把有心中有花的刀,为了守护那朵花,刀反而应该远离娇嫩花苞,挥向那无相依、有凭令的浮世之兽。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刀身是否破损、是否无归,他已然不在意了。 没有就近的大鱼,他也会找到远方的大鸟,因为他这把刀终究需要向外,才能发挥自身的价值。 心有所向,前路的雾,便再也不能遮住他半分。 他身处黑暗阴影,却只愿用这破旧刃身,斩断阴影中其余觊觎花海的涟漪。 这就是,他一遍又一遍,再次奔跑向心中之花的路。 灰质内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 没有什么不同。 结果对修铭也没有什么不同。 一些路,对修铭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虽然是半路出家,成为这奇异世界群丛中一块垫底的顽石,或者说是于他处的木冰,倾泻的能量潮汐,让他这颗本该沉底的石头,意外成为一股阎浮水塘中可见的暗潮。 而后当他这颗石头化身暗潮上浮时,遇到了一些人,撞上了一座城。 种种意外之下,才成就了在五名城那边,被称之为修家人的地景仙。 有时的修铭其实不是一个人,有时也不是一个仙。 他到底是什么,在不同观察者眼中,也是一个不断变迁的答案。 哪怕有时这个观察者是他自身。 看见,到过。 是修铭在寻求自身答案过程中,最重要的工具。 与夏近东的锋利,过去以及以后注定的血腥之路比起来。 修铭的路,看起来相对温和一些,却也变得更复杂起来。 就像是在照镜子,这亲手捏造的脸实在是太帅了!咳咳咳~~ 就像是在照镜子,镜子中人很熟悉,但是每一次看镜中人的模样。 他都会有些恍惚,为什么一张时时都能看到的脸,会让他有陌生的感觉? 为什么? 一张脸到底可以蕴含多少信息?不同时间,不同情绪的一张脸,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可是。 为什么每一次都会不太一样? 修铭很无奈,对自身的探寻太难,有时却连最基本的皮都看不穿。 这一题他还要做很久。 然而一些不清楚是否错误的答案,却已经构成了他当下的三观。 因为意外诞生的修铭,现在却是一名更相信血脉的人。 ...... 修铭看出了夏近东的困境,因为夏近东已经被蔓情花系的世界排斥,无论他的心在哪里,他都已经无法融入这大花中。 这一朵花,是他无论几次奔赴后,都注定无法到达的心中虚相。 这里是一个无解的结构性矛盾难题。 夏近东,也许已经落入了虚无的黑洞中。 也许,他已经成了那无象黑洞的某种抓手,进而让所有与之相关的人与物,都有终究难逃那虚无之途。 这虽然只是一种可能。 但是修铭明白,哪怕是他,甚至是五名城,也许都抵挡或是逃脱这份‘引力’。 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份风险,然而修铭还是这样选择了。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份可能真的存在,他一定不是唯一的那份。 水塘也有其自身的‘浮力’,他,还是最大的那株阎浮,被捕获后其下沉的速度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种下沉,或许也早已开始。 比起相对选择闭眼的五名城人来说,修铭将看见与到来当成了某种工具。 也许认知本身,才是那个无象黑洞,最大的抓手。 或许,他早已拥抱了这份风险。 他或许也一直是整个斑斓时空,真正离那无象黑洞最近的人。 因为他就在水塘底部,而现在看起来夜色也导向的结果,也还是那份远近、上下的关系。 现在,他只不过是又加了点注。 这不是什么大事情。 所以在经过施娟儿的同意后,他还是决定将夏近东带上大鱼,让其成为大鱼中的一把刀,也成为他们后续探究夜色的一个突破点。 石头,大抵还是比花儿硬些吧。 蔓情花系身后的它株花海,在这场战争中,所出的力气可谓不大,这已经说明了他们冷漠、独保的本性。 修铭自认为不是一个圣母。 不过既然看见了,就多少做一些吧。 而这个选择,至少于当下是三分共赢。 夏近东能看得多远,修铭不知道,但他知道夏近东与楼执都不是傻子。 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其他选择。 ...... 修铭略带得意看向施娟儿,他们俩有格外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足以对方知道他想放的是什么话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看我这招人模式怎么样?比你‘拐卖’少女是不是妥帖许多? 他嘚瑟的不像是一位稳重的成熟体。 引得后者翻了一个美丽的白眼,现在已经完全不想搭理他。 施娟儿其实同样欢迎夏近东,因为本质上也是她首先选择了这个混血种,他们也并肩作过战,对于战友施娟儿一直都更能感同身受一些。 只是她更加随性而为,不会提前考虑这么多、这么累,虽然依她性子即使没有修铭主动的提议,也可能是相同的结果。 却肯定无法从中解读出如此多的东西,相对的各自的定位也会更加模糊些,不确定些。 一者更重视理性的回弦,一者更在意感性的潮涌,有时虽然路径不一样,结果却差不多。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他们的性格底色真的很不一样,却都能感受到彼此在意的锚点。 不过修铭虽然理性,可小情绪其实也不少,施娟儿其实也不笨,就是懒。 这些‘缺点’才是他们合得来的基础,也是他们相处能够平衡的关键。 这也成了他们在许多事情上,都有着相似的答案,因此显得格外有默契。 不过,当下的重点不在他们这边小心思,这里还是蔓情花系的主场。 ...... 趁着最后的时间,小与诗一直在呆呆地看着夏近东。 仿佛要把这个特殊的亲人,深深地收藏在他的记忆之中。 夏近东也低头看着他,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用心刻画着彼此的模样,以防止时间在侵蚀后,记忆中的容颜缓缓地清淡。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份记忆也注定模糊,可有些特征,例如气味、例如夏近东无光的瞳孔,以及小与诗略带幽怨的眼神、那一头乱糟糟、湿嗒嗒的红色短发。 也许,会永远的留在彼此的心底。 没人打扰他们,让他们还能享受着最后的温情。 修铭看向楼执,挥手示意他们到一边说话。 几人也纷纷离开,把这段时光留给心有眷恋的人,他们向着大鱼方向慢慢踱步着。 修铭边走边说,他决定做最后的开诚布公。 之前心中多少还有些别盘算,加上蔓情花系也未曾暴露其真正的底牌。 现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两边都少了一份算计,多了一份信赖。 一些话,也可以相对的说开了。 坦诚是相对的,蔓情花系已经对他们坦诚,而他们却没有证实介绍过自身的身份。 这就显得有些小气了,虽然这时暴露身份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好处。 无非是在蔓情花系的人心中,添加几分好感,甚至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账不是只能这样算的,人心的浮沉,有的时候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修铭决定坦诚,当然这一决定也已经与五名城几人商量过,他们觉得连武威都亲自正面出场了。 他们的身份暴露,也不再是什么涉及外交的大事,于是都答应了下来。 “楼执,不好意思啊,或许你已经有所察觉,我们并不是真正的风星人。” 楼执意外地看着他们。 意外于他们的坦诚,却不意外修铭话语中的信息。 是啊,他早就看出来。 风星人处境并不比蔓情花系好上许多,更重要的是,风星人他见过,这些的体貌特征并不符合,除了那个叫做“娴丫头”的姑娘。 他们都不是,这写在他们的脸上。 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只是处于被动中的楼执,并不知道戳破这层窗户纸会引起什么的后果。 所以楼执也一直心知肚明的装傻。 现在,为什么说出来? 楼执神色难明道:“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修铭察觉到了他的警惕,或者说他的警惕从未放下过,现在表现出来反而才给了修铭破冰的可能性。 修铭也不兜圈子,真诚地说道:“之前我们都互相警惕,所以我们隐藏了来处;现在在经历这些事情后,我们想真诚一些,仅此而已。” 楼执停顿了一会后,说道: “明白了,谢谢。” 修铭笑道:“不用感谢,好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我们是从五名城而来,我们有各自的目的,不过大体上我们都在向外走。” 楼执有些震撼,眼底也有一丝羡慕。 对外,也是对夜色,原来他们是那座城里决定睁开眼睛的人啊。 夜色代表着神秘与危险,以夏家人为代表的夜色中人,其实也只是生活在夜色的边缘。 夏家人相对的了解夜色,所以也更恐惧夜色。 楼执敬佩有勇气探索夜色的人,也羡慕并恐惧这条路上的诡奇。 那么一切都串起来了,这条路也许起点好上,但终路难抵。 他们看不上蔓情花系,这是一个好事,却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蔓情花系,也许只会是他们路途中,并那么起眼的一站。 楼执现在明白了,他们从来不在一条路上。 不在一条路上,而且往后也许交际难寻,彼此就像是两条相错的射线。 蔓情花系,或者说整个夏家,他们也有一条路。 楼执苦笑着说道:“蔓情花系是夏家从株,夏家人只有一条路,那条路夏家主株在走,而我们没有选择。” “这条路是向内、守边、生根与等待。” 真诚也换了真诚,楼执吐露出了关于夏家与夜色的更多信息。 这让修铭也感到了意外。 修铭眼前一亮:“等待什么?” 楼执虔诚地说道:“等待夜父的降临。” 修铭急忙问道:“夜父是什么?不对,不好意思冒昧了,夜父他老人家要何时而来?” 楼执缓缓摇头:“没关系,不过夜父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何时而来更是夏家人无法窥见的隐秘。 蔓情花系只是一株从株,只是整个夏家,或许是所有夜色中人,都将这句话视作一个答案。” 修铭失望道:“好吧,不过还是谢啦。” 楼执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 “这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秘密,比起你们的帮忙这些不算什么。不过...或许还有句话能送给你们,也是送给所有还在向外追寻,夜色本质的人。” 修铭;“什么?” “不要只顾着向前看,光与影之间,有时是没有边界的。 黑夜太长了,有时你已经深入了黑夜,却还以为身在光明。” 说这句话时,楼执眼中含着泪水。 “这句话,其实不是我送给你们的,而是夏所大人曾说过的一句话,你们不会是唯一在这条路上的人。现在,我将它转赠给你们。” 修铭默然,他已经有所触动,只是当下的时间与地点,都不允许他继续深思下去。 他只能将这句话细细地记在心中。 随后他神情肃穆,向着夜色深深地鞠了一躬。 “修家小子修铭,在此感谢前辈的指教,愿前辈这一路上都能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