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晴雯撕扇
话说袭人看到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上,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想起平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就算命长,最终也是废人”。 这么一想,她平日里想着以后争荣夸耀的心一下子全没了,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掉下泪来。 宝玉看到袭人哭了,心里也不好受,就问:“你感觉咋样啊?” 袭人勉强笑着说:“好好的,能有啥感觉!” 宝玉立刻就想叫人烫黄酒,找山羊血黎洞丸来。 袭人拉住他的手说:“你这一闹可不得了,会惊动好多人,到时候别人还得埋怨我轻狂。本来别人都不知道,你这一闹大家都知道了。你不好,我也不好。明天你打发个小子去问问王太医,弄点药吃吃就行了。悄悄进行不好吗?” 宝玉一听觉得有道理,也就算了,给袭人倒了茶让她漱口。 袭人知道宝玉心里不踏实,要是不让他伺候吧,他肯定不答应,而且还会惊动别人,所以就由着他去伺候自己了。 这一天正好是端阳节,家家门上插着蒲艾,胳膊上系着虎符。 中午的时候,王夫人摆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人来赏午。 宝玉看到宝钗淡淡的,也不跟他说话,心里明白是因为昨天的事儿。 王夫人看到宝玉没精打采的,以为是因为金钏儿的事儿让他不好意思,也就更不理他了。 林黛玉看到宝玉懒懒的,就以为是他得罪了宝钗心里不自在,所以自己也懒懒的。 凤姐昨天晚上王夫人就把宝玉和金钏儿的事儿告诉她了,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哪敢说笑啊,也就跟着王夫人的脸色行事,更显得淡淡的。 贾迎春姊妹们看到大家都没啥意思,自己也就都没意思了。 所以,大家坐了一会儿就散了。 林黛玉天生就喜欢散不喜欢聚。 她有自己的道理,她说:“人有聚就有散,聚的时候欢喜,散的时候多冷清啊,一冷清就伤感,所以还不如不聚呢。就像花一样,开的时候让人爱慕,谢的时候就让人惆怅,所以还不如不开呢。” 所以别人觉得欢喜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悲伤。 那宝玉的性子呢,就只愿常常相聚,生怕一时散了会增添悲伤,花呢,就只愿常常开着,生怕一时谢了就没趣了。 一直到宴席散了花也谢了,虽然有万般悲伤,那也没办法了。 所以今天这宴席,大家都没兴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啥,反倒是宝玉心里闷闷不乐,回到自己房间里长吁短叹。 偏偏晴雯上来换衣服,一不小心又把扇子掉地上了,还把扇子骨给摔折了。 宝玉就叹着气说:“蠢才,蠢才!以后可咋办啊?明天你自己当家立事了,难道也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晴雯冷笑着说:“二爷最近气可大得很呢,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看。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找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随爷的便。不就是摔了把扇子嘛,平常那么好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道弄坏多少了,也没见爷这么大气过。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呢!要是嫌弃我们,就打发我们走,再挑好的使唤。好离好散的,不好吗?” 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战,就说:“你不用忙,以后有散的日子!” 袭人在那边早就听见了,赶紧跑过来对宝玉说:“好好的,这又是咋了?我说我不在就得出事儿吧。” 晴雯冷笑着说:“姐姐会说话,那就该早来啊,也省得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姐姐一个人伺候爷,我们可没伺候过。姐姐伺候得好,昨天才挨了窝心脚,我们不会伺候,说不定明天还不知道得啥罪呢!”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怒又是羞愧,刚想说几句话,又看见宝玉已经气得脸都黄了,没办法,只好忍了性子,推着晴雯说:“好妹妹,你出去逛逛,是我们不对。” 晴雯一听她说“我们”两个字,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她和宝玉,心里顿时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说:“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让我替你们害臊了!就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儿,也瞒不过我去,还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都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还称‘我们’。” 袭人羞得脸都紫胀起来了,想了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 宝玉一边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天偏抬举她。” 袭人赶紧拉住宝玉的手说:“她就是个糊涂人,你跟她计较啥?而且你平常都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事儿都过去了多少了,今儿这是咋了?” 晴雯冷笑着说:“我本来就是个糊涂人,哪里配和我说话呢!” 袭人听了说:“姑娘这是跟我拌嘴呢,还是跟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就只跟我说,别当着二爷的面吵,要是恼二爷,也不该这么吵得让万人都知道。我也就是为了把事儿劝开,大家都保重。姑娘倒来寻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的,到底是啥主意呢?我也不多说了,让你说去。”说着就往外走。 宝玉对晴雯说:“你也别生气,我也猜到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 晴雯听了这话,不由得又伤心起来,含着泪说:“为啥是我出去?要是嫌弃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那可不行。” 宝玉说:“我啥时候经过这种吵闹啊?肯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走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袭人赶紧回身拦住,笑着说:“去哪儿啊?” 宝玉说:“回太太那儿去。” 袭人笑着说:“这多没意思啊!真要去回,你也不怕臊得慌?就算她真的要走,也等这气消了,找个没事的时候跟太太说也不迟啊。这会子急急忙忙地当成一件正经事儿去回,岂不是让太太犯疑?” 宝玉说:“太太肯定不会犯疑,我就明说是她闹着要走的。” 晴雯哭着说:“我啥时候闹着要走了?就算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宝玉说:“这也奇了。你又不走,又闹啥呢?我可经不起这吵,还不如走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去回太太。 袭人见拦不住,只好跪下了。 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听到吵闹声,都在外面一声不吭地听着消息呢,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就都一齐进来跪下了。 宝玉赶紧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叫大家起来,对袭人道:“叫我怎么办才好啊!这心都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知不觉就掉下泪来。 袭人看到宝玉流泪了,自己也哭了。 晴雯在旁边哭着,刚想说点啥,就看见林黛玉进来了,于是就出去了。 林黛玉笑着说:“大过节的咋好好的就哭起来了?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 宝玉和袭人扑哧一笑。 黛玉说:“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袭人的肩膀,笑着说:“好嫂子,你告诉我。肯定是你俩拌嘴了。告诉妹妹,我给你们劝和劝和。” 袭人推着她说:“林姑娘你闹啥呢?我们就是个丫头,姑娘可别乱说。” 黛玉笑着说:“你说你是丫头,我就拿你当嫂子待。” 宝玉说:“你何苦来替她招骂名儿呢。都有人说闲话了,你还说她。” 袭人笑着说:“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上不来死了,不然没办法。” 林黛玉笑着说:“你死了,别人不知道咋样,我先就哭死了。” 宝玉笑着说:“你死了,我去做和尚。” 袭人笑着说:“你老实点吧,何苦还说这些话。” 林黛玉伸出两个指头,抿着嘴笑着说:“都做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可都记着你做和尚的遭数儿呢。” 宝玉一听,知道她在说前儿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算了。 过了一会儿黛玉走了,就有人来说“薛大爷请”,宝玉没办法只好去了。 原来是去喝酒,不能推辞,只好喝到最后散席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带着几分酒意了,踉踉跄跄地来到自己院子里,只见院子里早就把乘凉的枕榻摆好了,榻上有个人睡着。 宝玉还以为是袭人呢,就一边在榻沿上坐下,一边推那个人,问道:“疼好点了没?” 只见那个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 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是晴雯。 宝玉把她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着说:“你的性子越发娇惯了。早上就是摔了把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了那些话。说我也就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扯上她,你自己想想,该不该?” 晴雯说:“怪热的,拉拉扯扯干啥!让人看见像啥!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 宝玉笑着说:“你既然知道不配,为啥还睡着呢?” 晴雯没话说了,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就行,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她们来。” 宝玉笑着说:“我才又喝了好些酒,也得洗一洗。你既然没洗,那就拿水来咱们两个洗。” 晴雯摇着手笑着说:“算了吧,算了吧,我可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足有两三个时辰呢,也不知道干啥呢。我们也不好进去。后来洗完了,进去一看,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道是怎么洗的,笑了好几天呢。我可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跟我洗了。今儿也凉快,刚才洗了,现在可以不用再洗了。我倒点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刚才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她们拿给你吃。” 宝玉笑着说:“既然这样,那你也不许洗去了,只洗洗手来拿果子来吃吧。” 晴雯笑着说:“我慌张得很呢,连扇子都摔折了,哪里还配打发吃果子。要是再打破了盘子,那还更不得了呢。” 宝玉笑着说:“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借来用的,你爱咋样就咋样,各自性情不同嘛。比如那扇子本来是扇风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只是别在生气的时候拿它出气。就像杯盘,本来是盛东西的,你要是喜欢听那一声响,故意打碎也可以,只是别在生气的时候干。这就是爱物了。” 晴雯听了,笑着说:“既然这么说,那你就拿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了。” 宝玉听了,就笑着递给她。 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成了两半,接着又嗤嗤几声。 宝玉在旁边笑着说:“响得好,再撕响些!” 正说着呢,只见麝月走过来了,笑着说:“少作点孽吧。” 宝玉赶紧追上去,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给晴雯。 晴雯接了,又撕了几半,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麝月说:“这是咋说的,拿我的东西开心。” 宝玉笑着说:“打开扇子匣子你随便挑,都是好东西。” 麝月说:“既然这么说,那就把匣子搬出来,让她尽力地撕,岂不是更好?” 宝玉笑着说:“你就搬去。” 麝月说:“我可不造这孽。她又没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 晴雯笑着,倚在床上说:“我也乏了,明天再撕吧。” 宝玉笑着说:“古人说‘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个钱!”一边说着,一边叫袭人。 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捡起破扇子,大家乘凉,这就不用详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