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甄府宝玉现身
众婆子听了这个说法,不用再受账房的辖制,也不用和凤姐儿算账,一年不过多拿出一些钱来,一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齐声说:“愿意,这可比出去被账房揉搓着,还得往外掏钱强多了。”那些没分到管事地方的人听了,每年年终又能无故分到钱,也都高兴起来,嘴里说道:“他们辛苦收拾园子,是该剩下点钱补贴补贴的。我们怎么好意思‘稳坐吃三注’呢?”宝钗笑着说:“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本来就是你们分内应当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点,别偷懒,也别放纵别人吃酒赌钱就行了。不然的话,我也不该管这事儿,你们也都听见了,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闲儿,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要是不答应,这不是明摆着让姨娘操心嘛。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的,家务事儿又忙。我本来就是个闲人,就算是街坊邻居,遇到这种情况也得帮把手,更何况是亲姨娘托我呢。我只能舍小就大,顾不上别人嫌不嫌弃我了。要是我只想着自己的小名声,沽名钓誉,到时候有人酒醉赌博出了事,我怎么有脸去见姨娘呢?你们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就连你们平日里的老脸也都丢尽了。这些姑娘小姐们,这么大一个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的,就因为看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蹈矩的,原本就应该大家齐心,顾全些体统。你们要是反而放纵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顿也就罢了,要是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她们都不用回姨娘,直接就会教导你们一番。你们这些年长的反而被年轻的教训,虽说她们是管家,管得着你们,可你们自己有点体统不好吗?何必让她们来作践你们呢。所以我现在给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办法,也是为了让大家齐心把这园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让那些有权执事的人看到咱们这么严肃谨慎,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能不敬重佩服吗?这也不枉我给你们筹划进益的一番苦心,既能夺了他们的权,给你们生出利来,难道还不能实行无为而治,分担他们的忧虑吗?你们好好想想我的话。”家人们听了都欢呼雀跃地说:“姑娘说得太对了。从今往后姑娘奶奶们就只管放心吧,姑娘奶奶这么疼顾我们,我们要是再不领情,那可真是天地不容了。” 刚说到这儿,就见林之孝家的进来了,说道:“江南甄府里的家眷昨天到了京城,今天进宫朝贺去了。这时候先派人来送礼请安呢。”说着,就把礼单递了上去。探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李纨也看过了,说:“用上等的封儿赏他们。”又让人回了贾母。贾母就叫人把李纨、探春、宝钗等人都叫过来,把礼物看了看。李纨把礼物收起来,一边吩咐内库的人说:“等太太回来看看再正式收起来。”贾母说:“这甄家可和别家不一样,上等的赏封赏给来人,只怕过一会儿又打发女人来请安,得预备下尺头(绸缎衣料)。”话还没说完呢,果然有人回禀说:“甄府四个女人来请安了。”贾母听了,赶忙让人带进来。 那四个女人都四十往上的年纪了,穿戴的东西和主子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请安问好之后,贾母让人拿了四个脚踏来,她们谢过坐,等宝钗等人都坐下了,才都坐下。贾母就问:“什么时候进的京城啊?”四人赶忙起身回答:“昨天进的京。今天太太带着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所以让我们女人们来请安,问候姑娘们。”贾母笑着问道:“这么多年没进京,没想到今年来了。”四人也都笑着回答:“是啊,今年是奉旨进京的。”贾母又问:“家眷都来了吗?”四人回答说:“老太太和哥儿,两位小姐还有别的太太都没来,就只太太带了三姑娘来了。”贾母问:“有人家了吗?”四人说:“还没有。”贾母笑着说:“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和我们家关系可好了。”四人笑着说:“正是呢。每年姑娘们写信回去都说,全亏府上照应着。”贾母笑着说:“什么照应啊,原本就是世交,又是老亲,这都是应该的。你们二姑娘更好,一点也不自尊自大,所以我们两家才走得亲近。”四人笑着说:“这是老太太过谦了。”贾母又问:“你家这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吗?”四人回答说:“也是跟着老太太呢。”贾母问:“几岁了?”又问:“上学了没有?”四人笑着说:“今年十三岁了。因为长得齐整,老太太可疼他了。这孩子自幼就淘气得很,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好太管教。”贾母笑着说:“这都快成我们家的孩子了!你家这哥儿叫什么名字?”四人说:“因为老太太把他当作宝贝一样,他又长得白,老太太就给他取名叫宝玉。”贾母就对李纨等人说:“偏也叫个宝玉。”李纨赶忙欠身笑着说:“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可多了。”四人也笑着说:“起了这个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道哪家亲友家好像也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都记不太真切了。”贾母笑着说:“哪里敢啊,这就像是我的孙子一样。来人啊。”众媳妇丫头答应了一声,走近了几步。贾母笑着说:“到园子里把咱们的宝玉叫过来,让这四个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家的宝玉怎么样?” 众媳妇听了,急忙去了,不一会儿就簇拥着宝玉进来了。那四人一见,赶忙起身笑着说:“吓了我们一跳。要是我们没进府来,要是在别处遇见了,还以为是我们家的宝玉随后也进京了呢。”一边说,一边都走上前来拉着宝玉的手,问长问短的。宝玉也赶忙笑着问好。贾母笑着问:“比你们家的长得怎么样?”李纨等人笑着说:“四位妈妈刚一说,就知道模样是相仿的了。”贾母笑着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大家子里的孩子再养得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或者长得十分黑丑的,大概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四人笑着说:“现在看来,模样是一样的。听老太太说,淘气的程度也一样。不过我们看啊,这位哥儿的性情可比我们家的那个好些。”贾母赶忙问:“怎么看出来的呢?”四人笑着说:“刚才我们拉着哥儿的手说话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们家那个啊,只说我们糊涂,别说拉手了,他的东西我们稍微动一动都不行。他使唤的人还都是女孩子们。”四人还没说完呢,李纨姐妹等人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贾母也笑着说:“我们这时候要是也派人去见你们家的宝玉,要是拉他的手,他也肯定会勉强忍耐一会儿的。要知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不管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见到外人的时候,肯定得做出正经的礼数来。要是他不做出正经礼数,也绝不能任由他刁钻古怪下去。就算是大人溺爱孩子,也是因为他一是长得招人喜欢,二是见人时候的礼数竟然比大人做得还不错,让人见了觉得可爱又可怜,所以才在背地里纵容他一点。要是他一味地没里没外,不给大人争光,不管他长得怎么样,都是该打死的。”四人听了,都笑着说:“老太太这话太对了。虽然我们家宝玉淘气古怪,可有时候见了客人,规矩礼数比大人还周到呢。所以没有人见了不喜欢的,只说为什么还打他呢。却不知道他在家里无法无天的,大人想不到的话他偏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做,所以老爷太太才恨得没办法。就算是使性子,那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钱,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这些都还能治得过来。可第一点,天生就有这种刁钻古怪的脾气,这怎么能行呢。”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人回禀说:“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过安之后,那四人给王夫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就叫她们歇歇去。王夫人亲自捧过茶来,她们才退出去。四人告辞了贾母,就往王夫人那儿去了。说了一会儿家务事,然后打发她们回去了,这些就不必细说了。 这里贾母高兴得逢人便说,还有一个宝玉,而且行事作风也差不多呢。众人都觉得天下这么大,当官的这么多,同名的人也很多,祖母溺爱孙子这种事古今都常有,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都没放在心上。只有宝玉是那种迂阔呆公子的性情,还以为是那四个人为了讨好贾母说的话呢。后来宝玉到蘅芜苑去看湘云的病,史湘云对他说:“你就放心地闹吧,以前是‘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现在有了个对子了,要是闹急了,再打得狠了,你就逃到南京去找那一个去。”宝玉说:“那种谎话你也信啊,偏又有个宝玉了?”湘云说:“怎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宝玉笑着说:“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湘云说:“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宝玉笑着说:“孔子和阳虎虽然长得一样,可是名字不同,蔺相和司马相如虽然名字相同,可又长得不一样,难道我和他就两样都一样不成?”湘云没话回答了,就笑着说:“你就会胡搅蛮缠,我也不和你争辩了。有也罢,没有也罢,和我没关系。”说着就躺下了。 宝玉心里又疑惑起来了:要说肯定没有,可又好像有;要说肯定有,又没有亲眼见过。心里烦闷,回到房里在榻上默默地琢磨,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竟然到了一座花园里面。宝玉惊讶地说:“除了我们大观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园子?”正在疑惑的时候,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孩儿,都是丫鬟。宝玉又惊讶地说:“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竟然还有这么一帮人?”只见那些丫鬟笑着说:“宝玉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宝玉以为是在说自己,急忙笑着说:“因为我偶然走到这儿,不知道这是哪位世交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吧。”众丫鬟都笑着说:“原来不是咱们的宝玉。他长得倒还干净,嘴也挺乖巧的。”宝玉听了,急忙说:“姐姐们,这里也还有个宝玉?”丫鬟们急忙说:“宝玉这两个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的命令,为保佑他延寿消灾才这么叫的。我叫他,他听见就高兴。你是从哪里来的野小子,也乱叫他的名字。小心你的臭肉,打不烂你才怪。”又有一个丫鬟笑着说:“咱们快走,别让宝玉看见了,又说跟这个臭小子说了话,把咱们熏臭了。”说完就径直走了。 宝玉纳闷地想:“从来没有人这么辱骂我,他们怎么能这样?难道真的有我这样一个人?”一边想一边顺着路就走到了一所院子里。宝玉又惊讶地说:“除了怡红院,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院落。”忽然走上台矶,进到屋里,只见榻上有一个人躺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在做针线,也有嬉笑玩耍的。只见榻上的那个少年叹了口气。一个丫鬟笑着问:“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气呢?想必是因为你妹妹病了,你又在这儿瞎愁瞎恨呢。”宝玉听了,心里也很吃惊。只见榻上的少年说:“我听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就是不信。我刚刚做了一个梦,竟然梦到都中的一个花园子里,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房里,偏偏他在睡觉,空有一副皮囊,真性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宝玉听了,急忙说:“我是来找宝玉才到这儿的。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人急忙下来拉住他说:“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在梦里了。”宝玉说:“这怎么是梦呢?这是真真实实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见有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吓得两个人都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急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袭人在旁边听到他在梦中自己叫自己,急忙推醒他,笑着问:“宝玉在哪里?”这时候宝玉虽然醒了,可神志还迷迷糊糊的,就朝着门外指着说:“刚刚出去了。”袭人笑着说:“那是你做梦迷糊了。你揉揉眼睛仔细看看,那是镜子里照的你的影子。”宝玉往前看了看,原来是那面大镜子正对着床,自己也笑了。早有人捧过漱盂和茶卤来,漱了口。麝月说:“怪不得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小人魂魄不全,镜子照多了,睡觉就会惊恐做噩梦。现在在大镜子那儿安了一张床。有时候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天气热了,人困倦得很,哪能想到放镜套啊,就像刚才就忘了。肯定是先躺下的时候看着影子玩,一闭上眼睛,自然就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不然怎么会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呢?不如明天把床挪开才是正经事。”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王夫人派人来叫宝玉,也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 众婆子听了这个说法,不用再受账房的辖制,也不用和凤姐儿算账,一年不过多拿出一些钱来,一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齐声说:“愿意,这可比出去被账房揉搓着,还得往外掏钱强多了。”那些没分到管事地方的人听了,每年年终又能无故分到钱,也都高兴起来,嘴里说道:“他们辛苦收拾园子,是该剩下点钱补贴补贴的。我们怎么好意思‘稳坐吃三注’呢?”宝钗笑着说:“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本来就是你们分内应当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点,别偷懒,也别放纵别人吃酒赌钱就行了。不然的话,我也不该管这事儿,你们也都听见了,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闲儿,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要是不答应,这不是明摆着让姨娘操心嘛。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的,家务事儿又忙。我本来就是个闲人,就算是街坊邻居,遇到这种情况也得帮把手,更何况是亲姨娘托我呢。我只能舍小就大,顾不上别人嫌不嫌弃我了。要是我只想着自己的小名声,沽名钓誉,到时候有人酒醉赌博出了事,我怎么有脸去见姨娘呢?你们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就连你们平日里的老脸也都丢尽了。这些姑娘小姐们,这么大一个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的,就因为看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蹈矩的,原本就应该大家齐心,顾全些体统。你们要是反而放纵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顿也就罢了,要是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她们都不用回姨娘,直接就会教导你们一番。你们这些年长的反而被年轻的教训,虽说她们是管家,管得着你们,可你们自己有点体统不好吗?何必让她们来作践你们呢。所以我现在给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办法,也是为了让大家齐心把这园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让那些有权执事的人看到咱们这么严肃谨慎,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能不敬重佩服吗?这也不枉我给你们筹划进益的一番苦心,既能夺了他们的权,给你们生出利来,难道还不能实行无为而治,分担他们的忧虑吗?你们好好想想我的话。”家人们听了都欢呼雀跃地说:“姑娘说得太对了。从今往后姑娘奶奶们就只管放心吧,姑娘奶奶这么疼顾我们,我们要是再不领情,那可真是天地不容了。” 刚说到这儿,就见林之孝家的进来了,说道:“江南甄府里的家眷昨天到了京城,今天进宫朝贺去了。这时候先派人来送礼请安呢。”说着,就把礼单递了上去。探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李纨也看过了,说:“用上等的封儿赏他们。”又让人回了贾母。贾母就叫人把李纨、探春、宝钗等人都叫过来,把礼物看了看。李纨把礼物收起来,一边吩咐内库的人说:“等太太回来看看再正式收起来。”贾母说:“这甄家可和别家不一样,上等的赏封赏给来人,只怕过一会儿又打发女人来请安,得预备下尺头(绸缎衣料)。”话还没说完呢,果然有人回禀说:“甄府四个女人来请安了。”贾母听了,赶忙让人带进来。 那四个女人都四十往上的年纪了,穿戴的东西和主子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请安问好之后,贾母让人拿了四个脚踏来,她们谢过坐,等宝钗等人都坐下了,才都坐下。贾母就问:“什么时候进的京城啊?”四人赶忙起身回答:“昨天进的京。今天太太带着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所以让我们女人们来请安,问候姑娘们。”贾母笑着问道:“这么多年没进京,没想到今年来了。”四人也都笑着回答:“是啊,今年是奉旨进京的。”贾母又问:“家眷都来了吗?”四人回答说:“老太太和哥儿,两位小姐还有别的太太都没来,就只太太带了三姑娘来了。”贾母问:“有人家了吗?”四人说:“还没有。”贾母笑着说:“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和我们家关系可好了。”四人笑着说:“正是呢。每年姑娘们写信回去都说,全亏府上照应着。”贾母笑着说:“什么照应啊,原本就是世交,又是老亲,这都是应该的。你们二姑娘更好,一点也不自尊自大,所以我们两家才走得亲近。”四人笑着说:“这是老太太过谦了。”贾母又问:“你家这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吗?”四人回答说:“也是跟着老太太呢。”贾母问:“几岁了?”又问:“上学了没有?”四人笑着说:“今年十三岁了。因为长得齐整,老太太可疼他了。这孩子自幼就淘气得很,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好太管教。”贾母笑着说:“这都快成我们家的孩子了!你家这哥儿叫什么名字?”四人说:“因为老太太把他当作宝贝一样,他又长得白,老太太就给他取名叫宝玉。”贾母就对李纨等人说:“偏也叫个宝玉。”李纨赶忙欠身笑着说:“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可多了。”四人也笑着说:“起了这个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道哪家亲友家好像也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都记不太真切了。”贾母笑着说:“哪里敢啊,这就像是我的孙子一样。来人啊。”众媳妇丫头答应了一声,走近了几步。贾母笑着说:“到园子里把咱们的宝玉叫过来,让这四个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家的宝玉怎么样?” 众媳妇听了,急忙去了,不一会儿就簇拥着宝玉进来了。那四人一见,赶忙起身笑着说:“吓了我们一跳。要是我们没进府来,要是在别处遇见了,还以为是我们家的宝玉随后也进京了呢。”一边说,一边都走上前来拉着宝玉的手,问长问短的。宝玉也赶忙笑着问好。贾母笑着问:“比你们家的长得怎么样?”李纨等人笑着说:“四位妈妈刚一说,就知道模样是相仿的了。”贾母笑着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大家子里的孩子再养得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或者长得十分黑丑的,大概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四人笑着说:“现在看来,模样是一样的。听老太太说,淘气的程度也一样。不过我们看啊,这位哥儿的性情可比我们家的那个好些。”贾母赶忙问:“怎么看出来的呢?”四人笑着说:“刚才我们拉着哥儿的手说话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们家那个啊,只说我们糊涂,别说拉手了,他的东西我们稍微动一动都不行。他使唤的人还都是女孩子们。”四人还没说完呢,李纨姐妹等人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贾母也笑着说:“我们这时候要是也派人去见你们家的宝玉,要是拉他的手,他也肯定会勉强忍耐一会儿的。要知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不管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见到外人的时候,肯定得做出正经的礼数来。要是他不做出正经礼数,也绝不能任由他刁钻古怪下去。就算是大人溺爱孩子,也是因为他一是长得招人喜欢,二是见人时候的礼数竟然比大人做得还不错,让人见了觉得可爱又可怜,所以才在背地里纵容他一点。要是他一味地没里没外,不给大人争光,不管他长得怎么样,都是该打死的。”四人听了,都笑着说:“老太太这话太对了。虽然我们家宝玉淘气古怪,可有时候见了客人,规矩礼数比大人还周到呢。所以没有人见了不喜欢的,只说为什么还打他呢。却不知道他在家里无法无天的,大人想不到的话他偏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做,所以老爷太太才恨得没办法。就算是使性子,那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钱,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这些都还能治得过来。可第一点,天生就有这种刁钻古怪的脾气,这怎么能行呢。”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人回禀说:“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过安之后,那四人给王夫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就叫她们歇歇去。王夫人亲自捧过茶来,她们才退出去。四人告辞了贾母,就往王夫人那儿去了。说了一会儿家务事,然后打发她们回去了,这些就不必细说了。 这里贾母高兴得逢人便说,还有一个宝玉,而且行事作风也差不多呢。众人都觉得天下这么大,当官的这么多,同名的人也很多,祖母溺爱孙子这种事古今都常有,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都没放在心上。只有宝玉是那种迂阔呆公子的性情,还以为是那四个人为了讨好贾母说的话呢。后来宝玉到蘅芜苑去看湘云的病,史湘云对他说:“你就放心地闹吧,以前是‘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现在有了个对子了,要是闹急了,再打得狠了,你就逃到南京去找那一个去。”宝玉说:“那种谎话你也信啊,偏又有个宝玉了?”湘云说:“怎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宝玉笑着说:“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湘云说:“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宝玉笑着说:“孔子和阳虎虽然长得一样,可是名字不同,蔺相和司马相如虽然名字相同,可又长得不一样,难道我和他就两样都一样不成?”湘云没话回答了,就笑着说:“你就会胡搅蛮缠,我也不和你争辩了。有也罢,没有也罢,和我没关系。”说着就躺下了。 宝玉心里又疑惑起来了:要说肯定没有,可又好像有;要说肯定有,又没有亲眼见过。心里烦闷,回到房里在榻上默默地琢磨,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竟然到了一座花园里面。宝玉惊讶地说:“除了我们大观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园子?”正在疑惑的时候,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孩儿,都是丫鬟。宝玉又惊讶地说:“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竟然还有这么一帮人?”只见那些丫鬟笑着说:“宝玉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宝玉以为是在说自己,急忙笑着说:“因为我偶然走到这儿,不知道这是哪位世交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吧。”众丫鬟都笑着说:“原来不是咱们的宝玉。他长得倒还干净,嘴也挺乖巧的。”宝玉听了,急忙说:“姐姐们,这里也还有个宝玉?”丫鬟们急忙说:“宝玉这两个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的命令,为保佑他延寿消灾才这么叫的。我叫他,他听见就高兴。你是从哪里来的野小子,也乱叫他的名字。小心你的臭肉,打不烂你才怪。”又有一个丫鬟笑着说:“咱们快走,别让宝玉看见了,又说跟这个臭小子说了话,把咱们熏臭了。”说完就径直走了。 宝玉纳闷地想:“从来没有人这么辱骂我,他们怎么能这样?难道真的有我这样一个人?”一边想一边顺着路就走到了一所院子里。宝玉又惊讶地说:“除了怡红院,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院落。”忽然走上台矶,进到屋里,只见榻上有一个人躺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在做针线,也有嬉笑玩耍的。只见榻上的那个少年叹了口气。一个丫鬟笑着问:“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气呢?想必是因为你妹妹病了,你又在这儿瞎愁瞎恨呢。”宝玉听了,心里也很吃惊。只见榻上的少年说:“我听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就是不信。我刚刚做了一个梦,竟然梦到都中的一个花园子里,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房里,偏偏他在睡觉,空有一副皮囊,真性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宝玉听了,急忙说:“我是来找宝玉才到这儿的。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人急忙下来拉住他说:“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在梦里了。”宝玉说:“这怎么是梦呢?这是真真实实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见有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吓得两个人都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急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袭人在旁边听到他在梦中自己叫自己,急忙推醒他,笑着问:“宝玉在哪里?”这时候宝玉虽然醒了,可神志还迷迷糊糊的,就朝着门外指着说:“刚刚出去了。”袭人笑着说:“那是你做梦迷糊了。你揉揉眼睛仔细看看,那是镜子里照的你的影子。”宝玉往前看了看,原来是那面大镜子正对着床,自己也笑了。早有人捧过漱盂和茶卤来,漱了口。麝月说:“怪不得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小人魂魄不全,镜子照多了,睡觉就会惊恐做噩梦。现在在大镜子那儿安了一张床。有时候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天气热了,人困倦得很,哪能想到放镜套啊,就像刚才就忘了。肯定是先躺下的时候看着影子玩,一闭上眼睛,自然就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不然怎么会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呢?不如明天把床挪开才是正经事。”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王夫人派人来叫宝玉,也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