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魏府将手指只向皇帝腕上一搭便皱起眉来,心底就是一沉,待魏府收了手,到外殿小几边跟个年轻太医一道商量着拟方子,才低声道:“魏大人,不知道小爷她——” 按规矩皇帝脉案只有皇亲重臣才能过问,一个小小宫人敢说这样的话便是居心叵测大不敬的罪名,魏府抬眼看了顾沅一眼,略一沉吟,拦住身边作色要呵斥的年轻太医,语气依旧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小爷天命所钟,吉人天相,必定无妨。” “是,烦劳您费心了。”顾沅松了一口气,向着魏府深深一礼,回身进了暖阁。那年轻太医涨红了脸,依旧还是一番据理力争的模样:“魏大人,您怎么能对着个小小宫人就——” “小小宫人?”魏府捻了捻胡须,“不见得吧?如今能留在陛下身边的,都是陛下的心腹亲信,敷衍一句也无妨。刚刚她过来行礼,小陈大人没觉出九转珍珠膏的味道?” 陈端“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她就是,她就是内官们传说的那位顾娘——” “噤声!”魏府知道自己这位同僚只知道埋头研习医术,于人情世故并不太通达,仗着有魏府的指点,一举一动都严守太医院的规矩,上头两位主子又都没什么讳疾忌医的毛病,才有惊无险地呆到今天,便又提醒了一句,把话题拉了回来,“闲话休提,就老夫刚刚诊出来的脉象,小爷是——” 外间太医胸有成竹,长篇大论的讨论脉象,顾沅在暖阁里却是度日如年。她看着小宫女替皇帝换过铺盖,在门边举手撩帘,见两人还在争论,并无提笔开方的迹象,更是忧心如焚,借着替太医们换茶的当口,便又婉转催促:“魏大人、小陈大人辛苦,可要奴婢伺候笔墨?” 魏府讶然,见顾沅虽然低眉垂目,却掩不住浑身的焦躁,不由得微微一笑,还不及开口,陈端已经向着顾沅道:“陛下积郁在心,惹得旧疾发作,如今总要把这一股热毒发得彻了才好,不然收敛在心里,一时用药压住了,日后对景儿,还是要犯,小娘子饱读诗书,这道理也明白吧?” 顾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道理虽然明白,可眼睁睁看着皇帝这样辗转不安,却让她也跟着一道不安起来,她想了想,又向陈端一礼:“奴婢明白,只是看着小爷这样,总放不下心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那热毒发作,人又能缓一缓?” 顾沅眉目间满是求恳,陈端看着不忍,想了想便提笔笔走龙蛇地写了个方子:“拿着方子煎了水给小爷擦手脚胸口,只是那毛巾要烫,替换要勤,要眼明手快,不然逼住了热毒,客人就前功尽弃了——小娘子可做得到?” “多谢陈大人。”顾沅如释重负,向着陈端感激一笑,看着御药房的小内侍拿了方子出去,转身回暖阁安排。 皇帝这场热发得时辰长,林远掌灯时踏入寝宫时,皇帝的热度才刚刚退下去,小宫女们端着一叠叠沾了药水的手巾下去,林远见那手巾犹自腾腾冒着热气便皱眉,招过魏逢春道:“这么烫的手巾,小爷无妨么?” 魏逢春亲自在御药房里守了一天,此刻刚在小茶房里灌了两碗浓茶出来,把手里的点心攒盒递给小宫女,示意她送进暖阁里,又朝林远一躬身:“这活计奴婢们没法沾手,顾小娘子自己个儿试过的,说是无妨。奴婢送药的功夫也看了看,小爷睡得比先前安稳多了,可见这法子管用。” 林远远远朝着太医们的方向努了努嘴:“既然管用,怎么不早拿出来用?” “魏大人后头替小陈大人解说过了,这方子虽然平和,却和先头的药性相冲,替换手巾的时机不对,也怕伺候的人手脚慢,反而逼住了药性。顾小娘子伶俐精细,才大胆让她一试,不然,也是不敢的。”魏逢春说着朝暖阁里看了一眼,“奴婢也觉着这法子挑人,寻常人也不容易伺候——顾小娘子这一天下来水米没沾不说,都没停手呢。” 林远“嘿”了一声,撩帘进了暖阁。顾沅果真依旧跪在龙床的踏板上,正小心地替皇帝擦汗。她神色甚是专注,仿佛没听见林远的脚步声。林远看了看睡得一派安然的皇帝,又看了看顾沅红肿的十指和掌边烫出来的一串小水泡,不由得暗地里叹气。 “顾女史辛苦。”她低声说了一句,见顾沅一无所动,又微微提高了声音,“顾女史,京里头来人了,太后老娘娘一个时辰之后便到。” “低声些,小爷才刚——”顾沅回过头,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仿佛才从对皇帝的关心里醒过神来,“太后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传了懿旨过来,”林远掩饰住自己的叹息,“到了行宫,便要即刻传见你。” 第64章 和建在定江口的离宫不同,为了方便日后宗室子孙时时拜祭,也担心日后帝王出巡扰民,当年高祖皇帝建都时,特意将宗庙定址在离都城不远的近郊,路程不远不近,大驾缓行只要三日功夫,太后这一次不用繁琐的大驾,只用四马拉的小凤辇快马加鞭,只一夜一日的功夫就到了斋宫。 鸾仪局久掌宫禁,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外头一干宗亲只知道皇帝在斋宫里静心斋戒不见外人,眼见太后出京祭奠先帝和哀皇帝,都以为是个千载难逢的奉承机会,个个精神抖擞地在斋宫门前跪迎,待凤驾到了,又按爵位辈分一起起叩头问安。 越是时候,越要做出无事的模样给外人看,太后按捺着焦躁坐在辇上,将宗室里老少全都见过,任这些人向自己哭了穷翻了老账,才朝许嬷嬷点了点头。司仪女官曼声唱了一声“起驾”,凤辇稳稳当当进了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