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飘飘疲惫地将车钥匙扔到壁龛上,躺在沙发上打电话。 “喂外婆。”声音亮了八度,不自觉挂上营业微笑。 “我刚到家,跟导演吃饭去了,”陈飘飘笑了一下,“女导演,外婆你少看那些八卦。” “嗯,后面几个月就不拍了,但是我要去演话剧,可能在江城。” 外婆现在北城和新都两边住,在北城住一段时间说小区不打麻将,她不习惯,要回新都去看外孙,新都呆几个月又问陈飘飘什么时候杀青,她好到北城来给陈飘飘煮饭。 趁现在腿脚还利索,她愿意多走动走动,她讲,等老得走不动了,再答应飘飘说的给她找保姆,她就每天在家里看飘飘的电视剧。 她还嘱咐陈飘飘,不要选丑的男主角,上次那个长得像芒果一样,还要抱陈飘飘,她气得睡不着觉。 陈飘飘乐不可支,满口答应,最后叮咛:“外婆,如果有人问我或者我们家的情况,你千万不要说,再熟的人也不可以。” 挂断电话,她轻舒一口气,只有听到外婆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生活。 连她提到的老家的那些人,从前没什么交道,如今也觉出几分鲜活可爱来。 腰又隐隐作痛,吊威亚的旧伤,陈飘飘艰难地趴过来,皱着眉头呻吟一声,然后开始发呆。 这次的怔愣和以往都不一样,它有内容,一句话。 “制作人说不想用你。” 陶浸不想用她。 身边人很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但梦里十八岁的陈飘飘总是提,她用不同的语气说:“陶浸。” 陶浸,陶浸,陶浸。 小声的,隐秘的,温柔的,娇甜的,无一例外,都是笑着的。 她跟外婆说:“陶浸也很喜欢你呀。”跟乐初说:“她叫陶浸,浸泡的浸。” 那时候把这个名字讲得多随意呢,好像笃定自己会说一辈子那么久。 分开以后,她见过跟自己撞名的人,听过有人外号叫小马,机场广播过安然,但没有再遇到一个叫做陶浸的人,甚至用“浸”做名字的都没有。 有的人出生就是为了烙在人心里的。是为了无可取代吧,否则怎么连名字都那么独一无二呢? 腰不痛了,别的地方开始痛,陈飘飘从沙发上起来,从储物室拖出一个大尺寸的箱子,到衣帽间“啪”地摊开。 从一排排整齐的衣架中,随便拎一件,扔到行李箱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焦虑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前路茫茫不知所措的时候,陈飘飘喜欢收拾行李。把所有赖以生存的东西一样样打包,装好,拉链拉上,再用密码封存,她才有安全感。 才敢出发。 第一次这么打包时,有个身影靠在门边笑她:“不用什么都带,就算缺了东西,在那边也可以买的。” 别人不怕丢什么,是因为她从来富足。怕丢的人就是怕丢,哪怕再买新的,也会因为旧的不见了,心被剪掉一块。 庄何打来电话。 陈飘飘按下免提,放在床边。 “怎么样啊?” “剧本我拿回来了,”陈飘飘坐在地毯上叠衣服,“田姐说,明天把合同发你邮箱。” 兴致不高,庄何听出来了,她刚开好一瓶酒,嗓音被熏得懒懒的:“不想去?” 演话剧收入是比拍网剧低多了。 “我如果不想去,就不会签了,”陈飘飘把垂下来的头发拨到后面,“下个月去墨镇剧本围读,我让李喻帮我订票,你去吗?” “我?”庄何诧异。经纪人一般是不跟的,除非有重要商务,并且她跟陈飘飘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两位数,她俩更像网友。 陈飘飘从来不过问自己在哪里。 很难得,刚刚那三个字,貌似在暗示,陈飘飘需要她。 她琢磨几秒,酒也顾不上喝了,正色道:“如果发生了什么,你有义务知会我,再大的事也要说。我告诉过你,哪怕你进局子,身后一堆合同也要处理。” 陈飘飘沉默。第一次见庄何,她就这么开门见山,带着风进来,椅子都没坐热,就说:“有案底吗?” 这句话令陈飘飘足足愣了十秒。 庄何拧眉,问当时的助理:“真有啊?” “没有没有没有。”助理连连摆手。 庄何迅速翻检陈飘飘的资料:“吸毒嫖娼卖淫偷税漏税违法犯罪,有吗?当小三养情妇二奶陪睡违反公序良俗,有吗?” 助理眨巴眨巴眼,有点想笑:“老师,我们家艺人是女的,而且,我们平时工作都很踏实。” “看出来了,”庄何合起资料,往桌上一摔,“她最大的问题,是个哑巴。” 从第一面起,她就最烦陈飘飘不说话,现在也是。 哒、哒、哒,庄何也算被磨出耐心了,手指在桌上不规律地敲。 陈飘飘叠完三件衣服,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记得你跟我说过吗,那个制作人不想用我。” 话憋太久了就是这样,一出口,心脏就跟被打了一闷棍似的,痛得发慌。 “嗯,但合同不是递到你手里了么?结果导向,要么她妥协了,要么制作人换了。” 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庄何躺回椅子里。 “没换。” 陈飘飘顿了顿,小声道:“制作人,是陶浸。” “陶浸?”庄何轻“嘶”,没听说过,“什么来路?” 听起来像有过节啊。 “她是我前女友。” 得,真有过节。 庄何笑半声,刺激,她拿起酒喝:“我没想过你的公关方向会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