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抵着冰凉的小脚,放在外婆的脚心儿,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此刻,她躺在舒适得如春天一般的冬夜里,被心里的事硌得睡不着。 身后有陶浸均匀的呼吸,陈飘飘轻轻拿起手机,用计算器再算一遍,不记得具体数字,又到手机相册里翻出来看一眼。 最好所有数额都能对上,这件事能尽快过去,最好不要影响话剧首演。 陈飘飘想了想,握着手机,起身出卧室。 陶浸睡得很浅,在枕边有细细簌簌的动静时便醒来了,迷蒙的视线跟着陈飘飘开门关门,“咯哒”一声,将俩人隔开。 她坐起来,等了一会儿,掀开被子。 客厅没有开灯,但另一头的卫生间有暗暗的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酒店的地毯通铺,陶浸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里面没有动静。 她靠在外间的洗手台边,忽然想了很多。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不怕黑的呢?忘了,以至于陈飘飘再问的时候,她才想起来。 不太能记起上学时怕黑的心情,可她仍能记起有一个白得发光的小姑娘说,可以当自己的灯。 那时她真像一盏灯,不是白昼里的灯,是黑夜里的。 是楼道里的声控灯,平时不声不响地伪装,但她狡黠又敏锐,会在任何需要的时刻亮起来。 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后来这盏灯被放到名利场,人们饰以她珠翠,人们饰以她华彩。她在万千光晕中并不起眼,她不需要被声音召唤了,因为名利场太吵,嘈杂声使她永远明亮,也令她不得片刻休息。 她会想起在楼道里当声控灯的时候吗?有怕黑的人饰她以梦。 门开了,23岁的陈飘飘走出来。从回忆里18岁的身体里走出来。 她就快要24岁了,年龄有一个坎,生活也有一个坎。 见到陶浸,她脚步滞了半秒,才出来洗手:“你要上厕所?” “里面也有卫生间啊。” “那你为什么出来?”陶浸问。 陈飘飘抽出纸巾擦手,扔到垃圾桶:“怕吵到你。” “你都没有上厕所,有什么好吵到我的?”陶浸侧头,声音轻轻的。 陈飘飘从镜子里回视她。 陶浸看一眼卫生间里面,马桶盖盖着,刚才没有冲水的声音,也没有关上盖子的声音,她应该是在马桶盖上坐了一会儿,给人发消息。 陈飘飘沉默。 十来秒后,才开口:“我找周老师了。” “找她?”陶浸讶然,“我已经跟她说完情况了,明天她再去一趟税务局,提交完材料,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嗯。” 陶浸反手支在洗手台边缘,静静凝视她十来秒:“还有什么没跟我说的吗?” 从下午陈飘飘就偶尔发呆,晚上也睡不着,她说是白天睡多了。 陶浸没问陈飘飘为什么要退回打赏,其实时间很微妙,是在2020年年底,她们分开的那一年,陶浸很难不好奇,可她想等风波过去,陈飘飘再告诉自己,现在先安心养病。 只是没料到她要半夜到卫生间发消息。 陶浸伸出手:“我可以看看你的聊天记录吗?” 陈飘飘掀起眼皮望她一眼。 陶浸的无名指动了动,要收回来。 陈飘飘将手机放到陶浸掌心,嘴边挂上复杂的笑意:“你心里会不会在说我,总是这样,很难沟通。” 最后重复的四个字很低,略带失落。 陶浸也短促地笑了一下,用拇指摩挲手机屏幕,却最终没打开,只将其放到一边,看向陈飘飘,摇头:“我知道你有原因。” “可如果你不跟我说,我会很担心。” “你怕我担心,才背着我找周老师,不是吗?” 她眉眼温温地说:“飘飘,把你的顾虑告诉我。” 陈飘飘望着陶浸,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 很突然,也很莫名,甚至她根本没有任何酸涩的情绪,就这样直滚滚地流眼泪。 像眼睑兜不住眼药水了,像这些水分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一部分。 她迅速低头,借着阴影的遮掩,没让陶浸看见。揉了揉脸,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给周老师发了我20年和鸣虫客服的聊天记录,还有报警回执,证明我确实主动退回了这笔钱。”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想增加一点佐证,尽快结束这件事。 “报警?”陶浸皱眉。 陈飘飘把聊天记录点开,照片里有派出所的公章,时间是2020年12月15日。 2020年12月15日,星期二。 20岁的陈飘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到派出所报案,说她被骚扰了。 聊天记录提前打印出来,很厚一叠。对方是她做主播的时候,每天来听她直播的一个听众,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给她打赏,在公屏上也不说话,只刷礼物,名字是一串英文,没有头像。 刚开始陈飘飘还想,会不会是陶浸要给自己惊喜,点进主页发现IP在北城,性别为男,并且挂着别的直播间的牌子,级别很高。 应该是遇到土豪粉了,陈飘飘是他众多打赏的主播中的一个。 他打赏的金额很多,陈飘飘钱拿得不安,曾私聊他不要再大额打赏了,对方回了一个表情。10月初的某一天,土豪粉给她发私信,约她出来吃饭,地址在一个高端酒店的附属餐厅,说开车去学校接陈飘飘。 陈飘飘拒绝,感受到别有用心后,没有再回复。对方便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骚扰。 声称自己是她的榜一,骂她收钱不理人,自己先私联又吊胃口装绿茶,说收打赏的时候怎么收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