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事实对于都乐毫无善意可言,想安抚她平静,却没有立场要求她原谅任何,只能抱紧了小姑娘,一遍遍对她说:“别怕,你还有我,还有舅舅,你不是孤儿,我们不是都在你身边吗,乐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 傅纾一边往她心灵上浇注安全感,一边为自己刚才吼她的行为深深后悔,她如何有权利越过都乐的自尊,强迫她冷静? 如若小姑娘因此有了心理创伤,傅纾绝对原谅不了自己。 女人思及如此,双手捧着都乐的两颊,低头看着她再一次郑重道歉:“对不起,刚刚我不该凶你,原谅我了好吗?” 傅纾眼里的爱怜、抱歉、无措潮水般漫开,都乐很少能看得这么真切,她心里发涩,虽然一时间无法消解对于父亲种种行为的愤恨,却也渐渐在傅纾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都乐眼角仍淌着泪,看着一脸歉意的傅纾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根本没有想过责怪傅老师。 女人皱成丘壑的眉头终于松开一些,她收好眼底泄露的潺潺怜悯,抽了张纸,一点点蹭去都乐脸上的泪痕,柔声对她解释:“我太着急了,看你去砸相框,那么多碎玻璃渣刮到手怎么办,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好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妈妈在天上看到你这么不爱惜自己,会难过的,你忍心让她难过吗?” 小姑娘瘪着嘴,摇了摇头。 傅纾会意颔首,继续柔声哄她:“乖……咱们不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去端点粥给你喝好吗?你早餐和午餐都没有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都乐无可无不可,复又低头将脸蛋贴在了傅纾小腹上。 她正在拼命汲取来自傅纾的精神安慰,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都乐没有精力多想,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躲过世界这几秒。 十余分钟后,敲门声适时响起,徐瑾带着粥和药品来探看房里情况了。 午间都乐在客厅宣泄时徐瑾亦在场,她理解小姑娘突然的情绪爆炸,谁能离开亲人没有感伤呢,作为一个合格的闺蜜,她也看不上都铭这个渣男,昨晚还拉着傅寒松抱怨了一番。 季安从病发到离世,从医院到葬礼,都铭一直不曾露过面,这个男人没有心! 徐瑾为闺蜜不值,也为都乐不值,她不认为都乐怨怼都铭有错。 但是,傅纾在房里吼都乐的那两句,徐瑾也听到了,她捏了把汗,只觉得血压蹭蹭地高,自家女儿的情商怎么就这么低呢,她没想到小纾这个时候还能去怪都乐的,真的离谱! 周季安的消逝,就像徐瑾插在她床尾的季花,永远枯萎在了这个生命盎然的初夏,而小姑娘自季安生病以来攒下的压力,有如蓄洪到临界的水库,也到了溃堤的边缘,小纾不帮着排解也罢,还能做出加一瓢这种事,徐瑾万万没想到。 每个个体对世界的认知都是参差的,理性固然可贵,但她不赞同女儿用这种方式揠苗助长。 所以,当下徐瑾一听到争吵的动静就赶紧奔着卧室去了,生怕傅纾愈说愈冲,把都乐刺激个好歹。只是,她还没有看清里头的情况,周秉全先带上门出来了。 他告诉徐瑾,里面没有事,傅纾已经把都乐劝住,现在正在哄着人平复小姑娘的情绪,说是过十分钟,他们再进去看看情况。 徐瑾怎么听就怎么不信,自家女儿那两嗓子吼的属实有点戳心窝,都乐这都能被哄好? 她疑虑颇多,怎么都放心不下,又怕傅纾出格,真真端着粥和药品在房门外守了十分钟,到点就火急火燎敲门进去了。 徐瑾做好打圆场的准备,腹稿都敲了一堆,怪的是打开门一瞧,房里两人还真挺和谐的。彼时,傅纾正站在床沿给都乐擦眼泪,而小姑娘一抽一噎地吸着鼻子,环手把女儿的腰抱得很牢。 徐瑾怔然,她在门外没听到动静,不知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是如何在十分钟之内突然缓和的,甚至,两人搂搂抱抱的画面温馨得有些……古怪,可至于哪里奇怪,她一时又说不上来,最后只好堪堪咳了两声,说道:“房间里这么闷热,你们怎么不开空调啊,啊?乐乐饿了吗,你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阿姨刚刚做了点小菜,咱们就着粥吃一点好不好?” 徐瑾一边说,一边狐疑地盯着自家女儿看,她在猜测傅纾刚刚做什么了,但傅纾因着自己刚想明白的那点隐秘的心思,颇有些不自在,顾不得顺着徐瑾的意思哄都乐吃东西,下意识松开都乐的脸颊,眼神飘忽地寻找空调遥控器。 天气是有些热,傅纾觉得听徐瑾这么一说,耳根子确实开始发烫了。 这样的回馈略显刻意,那点红晕看得徐瑾心里嘀咕,脸都热红了,大夏天的,这两人怎么黏一起也不怕中暑的?还有,傅纾到底怎么把人哄好的,奇奇怪怪…… 但是吧,周季安走得突然,都铭又不靠谱,都乐这小姑娘实在可怜,她现在情绪极不稳定,如果小纾能够安慰得了她,这必然是件好事,徐瑾没有心思分析更多。她和傅寒松商量着,要把都乐认回去做女儿,有他们一家子陪着,往后这孩子不至于孤苦伶仃。 这件事,在周季安弥留之际,徐瑾就已仔细想过,可惜季安那次沉睡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她曾经不止一次趴在老友耳边郑重承诺过,会帮她照顾好女儿,不晓得那时睡颜安详的周季安可曾听见,又是否安心? 应该会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