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密报的手陡然收紧,像是隐忍着某种极大的情绪:“如今朕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你居然告诉朕,皇兄没死?那我算什么,我那冤死的皇儿算什么!” 洛宴平抬眼看向雷霆之怒的帝王,语气稀松平常:“私以为,先帝并未有僭越之意,陛下多虑了。” 刘珏顿了顿,狐疑地看着他:“那你为何......” “有人称在边塞见到 一个满脸烧伤瘢痕的匈奴士兵,神态与先帝有几分肖似,此人虽行踪飘忽不定,但经微臣探查,他先后多次于乌镇与两军交战之界往返,十分可疑。故而微臣多次派人探查,查得此人早先出没于蜀州,后匈奴与沧州交战时,不知用什么法子混入了匈奴阵营,是看管粮草营的一介小卒。” 洛宴平意味不明地笑道:“听说前些日子匈奴后院着火,粮草营失水。本可乘胜追击,却迫于无奈不得不撤兵,恐怕全系这一人所为。只是先帝究竟为何沦落蜀州,又辗转匈奴之间,便不得而知了。” “但请陛下放心,微臣此番前来告知此事,并非为了惹皇上不快。只是先帝骤然崩逝,但手下仍有可用之才,陛下何不借此机会,收揽他呢?” “皇兄的人,岂是朕说用就用的?简直是无稽之谈!”刘珏一拂袖,但他目光闪烁,已然是动了恻隐之心。 “非也非也。”洛宴平摇了摇头,拱手道:“陛下还未试过,就怎知先帝一定不肯呢?窦云是陛下和先帝共同的敌人。世子惨死,皇后哀思成疾,皆是拜窦云所赐,陛下早就和先帝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若放任窦云手眼遮天下去,王朝迟早要易主。” 刘珏被他说得惊起了一身冷汗。历代皇帝无人想做亡国之君,这便是遗臭万年,千人唾万人弃的名头。他吞咽了一口,迟疑道:“爱卿所言有理。依洛卿之见,朕要同皇兄联合,尚有一线生机?” “陛下果然通透。王谢二氏与先帝交好,而与窦云视同水火。沧州与未州定然站在先帝这边,也就是站在陛下您这边。而先帝失踪之后又出没于蜀州,蜀州牧不可能视若无睹,窦云布下天罗地网,而先帝仍安然无恙,只能说明蜀州为他提供了庇护。那么蜀州也可暂定于先帝与陛下之地。先帝后妃沂州陈氏婕妤横死宫变当日,沂州牧爱女心切,定会对窦云恨之入骨,如此想来,沂州陈氏亦可为陛下所用。其余几州除凉州外,皆隔岸观火,摇摆不定,陛下稍稍施压,定能让其归顺。由此可见,陛下乃民心所向,剿灭国贼指日可待。” “话虽如此,可皇兄在位时尚且未扳倒窦云,朕就可以么?”刘珏仍有些迟疑,他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没有万全之策从来不会轻举妄动。 “今非昔比了,陛下。旧时窦云风光无限,挟傀儡天子,又手握数十万军,而天下九州如一盘散沙,人心不齐。今窦云荒淫无度,苛责下属,欺压百姓,早已惹得下面怨声载道。局势逆转,窦云十万大军如纸质老虎,一触即土崩瓦解,早已不复当年威名。此乃天赐良机,陛下可徐徐图之。”洛宴平如此宽慰。 刘珏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一拍案道:“爱卿所言甚是,是朕优柔寡断了些。洛卿既然找到了皇兄的行踪,不如择日就把皇兄寻来,朕与他共商讨窦之事!” 他眼中燃着踌躇满志的火焰,自继位以来,臣子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不过是刘煜再世,并非复兴朝纲的明君。而今他便要让这群鼠目寸光之辈看看,谁才是英明神勇的救世明君。 “不过,洛卿,你既是大将军的人,又缘何要联同朕一起对付他?” 洛宴平闻言,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人之在世,本如蜉蝣一般漂泊而无所依,依附强者而生,依附弱者而亡,古往今来的道理,微臣亦不能免俗。” ...... 风过无声,雁过留痕。 渺远广袤的草原上,一只雄鹰刺破雁阵,直冲而下。 朵颜仰头,抬起一只手臂,稳稳接住了体型巨大的雄鹰。 可汗亲笔,让她着重关照那个粮草营的小喽啰。 朵颜心生郁闷,可汗自世子丧命后就对她不闻不问,缘何三番两次传信与她? 当真怪也。 但可汗之命不得不从,她派身边亲信将那人传唤来,仔细打量着他。 “你是可汗什么人?”此人被烧伤了面容,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不过从那单薄瘦削的身影来看,应当不是纯正的匈奴人。 那人卑躬屈膝,深深低着头,声音也细如蚊呐:“奴才......奴才是奴颜夫人之子。” 朵颜皱眉,奴颜夫人,乃是流传于宫闱禁内的名字,此人生平传奇,为中原贵胄,因家道中落,受到牵连,因此发配边境。此女貌美非常,可汗征战时,窥见其倾城容貌,见之再不能忘。于次年,匈奴可汗发动大规模战争,此次沧州损失惨重,兵力消亡。本以为行至绝处时,可汗却只掳走一女子便扬长而去,沧州也因此得以休养生息,未至覆灭。 可汗将女子带回去后,本欲封其为阏氏,后因部下反对,退而封为洛夫人,取其姓氏。次年生一子,可汗喜爱非常,同年洛夫人因事惹怒可汗,赐封号奴颜,有折辱之意,母凭子贵,子因母难,可汗将世子连同奴颜夫人一同驱逐,遂下落不明。 如今可汗怒气已消,想来是对幼子无辜的愧疚,故而屡加提拔。 “原来如此。”朵颜恍然,她单手撑在膝上,问他:“为何不敢抬头?” “奴才先年于一场大火中容貌毁损,瘢痕未消,骇人非常,怕冲撞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