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陪公子习武。”站在她身边的付祂忽地开口,声音依然毫无起伏:“这是你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朵颜身躯一震,想转头望她,却被谢清尘扑面刺来的剑刃制住,动弹不得。 “对敌不可掉以轻心。”谢清尘得逞一笑,手中剑势越发凌厉。 朵颜许久未进水米,瘦若枯骨,脚步虚浮,别说打架,就连拿剑的力气也全无,更遑论抵挡如此凶猛的攻势。不多时,朵颜便被谢清尘一剑挑翻在地,虽说木剑并不锐利,却依然将她本就褴褛的衣衫砍得破烂不堪。 她喘息着倒在地上,身上被木剑刮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看见谢清尘得意地向迎面走来的付祂邀功。 “这下我可以不用练武了吧?” 付祂瞥了地上苟延残喘的朵颜一眼,那眼神在她看来就像在看一只渺小的蝼蚁,弃之如敝履。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譬如蜉蝣,朝生而暮死,朵颜觉得,人之在世,不过尔尔,与其苟且偷安,倒不如死个痛快。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晚间她被送回大牢的时候,用身上仅剩的铜板向狱卒讨了碗毒药。 一碗毒药,一分为二,她和阿布共赴黄泉。 天不遂人愿,那时她因为饮下毒药疼痛难忍,翻来覆去打滚的时候,付祂来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那个时候付祂没有心生恻隐,也就不会牵连出后面那么多事情。 祸害遗千年,让她这个祸害早死早投胎,才是明智之举。 可那时付祂站在牢外,清冷的月光笼在她无悲无喜的脸上,恍若广寒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朵颜痛苦而又艰难地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番情景。 她被人带了出去,强行灌下一碗苦涩的汤药。后来他才知道,那狱卒拿钱不办事,连给的毒都缺斤少两,让她未能一命呜呼。 “想报仇吗?”付祂静静地看着她,眼中蒙上一层雾,叫人看不真切:“想报仇,就活下去。”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竟成了她支撑下去的唯一理由。 恨意在心底浓烈翻滚,且随经年沉淀,最后成了比美酒佳酿还让人难以自拔的情绪。 她此后的日夜不息,披星戴月,或酷暑寒冬,或大风严霜,勤学苦练,从不废弛,只为那一句“报仇”。 她活下来了,与此同时,她做到了。 但是,她又失败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她低低地念着,抬头将自己脆弱的脖颈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付祂刀下。 “我是来报恩的......”朵颜喃喃着,“不是来报仇的。” “愿世事昌平,海晏河清。愿天下再无征战,四海无忧。” “噗嗤——”一声,长刀毫无阻碍的刺入柔软的胸膛,朵颜看着付祂,温热的鲜血溅上她清丽的面容,目光一如既往的坚定不可移。 她们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宏伟蓝图,即使她们从来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两军交战,从来没有孰胜孰败,只有两败俱伤。无数百姓对乱世纷争的无奈呐喊汇在一起,谱成一篇振聋发聩,旷世凄凉的诗曲。 朵颜无力倒了下去,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她破衣敝服,狼狈不堪地倒在付祂脚下。 那个时候她真以为付祂是放虎归山。 眼前渐渐模糊,付祂低着头看她,垂下的眼睛依然让人看不清情绪。朵颜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断断续续不成声地哽咽着:“你......你还记得我吗?” 当年那个地牢里一无所有的女孩,因为自己的狼狈而羞愧不安,甚至一度想要了此残生。 那一句报仇,到底是让她活下去而临时起意,还是不折不扣的厌恶与憎恨。 她也不知道了。 身体的重量越来越轻,天幕与眼前的黑色融为一体,耳边像是浸在水中,周遭的声音全都朦胧不清。 梦中清夜无尘,她奔跑在月下的草原上,与阿布一同奔向一望无际起伏不断的青黑山脉。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器销为日月光。” -------------------- 之前一直没把引用的诗句标出来,这里给大家道个歉,前面的我抽空会补上的。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木兰诗》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庄子《逍遥游》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器销为日月光。 ——常建《塞下曲四首·其一》 第70章 兔死 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看到朵颜身死的刹那,预料中的如释重负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的心绪。 仿佛心脏共振的另一端霎那间空空荡荡,苍茫天地间再无志同道合之人。 她怔怔地低头看着染血的刀尖,一时间竟再无动作。耳边燃烧着烽火的巨大“噼啪”声,无数或凄厉或叹息的呼喊通通掠去,就连荆沅一遍一遍呼唤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朵颜倒在尘土中,不过一瞬就被尘嚣至上的军队马蹄埋没,无数匈奴士兵仓皇奔逃,就如群龙无首的脱缰之马,顺着打开的城门逃出如炼火地狱般的烟城。 而在城门处守株待兔已久的谢清尘率军围剿,将匈奴士兵杀得铩羽而归。瞬息之间,局势万变,瓮中之鳖今非昔比,机关算尽之人也遭反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