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僧见他们没有写大字,正准备喊一嗓子,被封青筠拦住了。这次的西席请了有半月了,不知崽子们学得如何,不如先听听他们私下是如何交流。 “这回的夫子胆子好大啊!”说这话的是小六。她五官端正, 骨架均匀, 一看就是练武的苗子, 但左脸有一块蔓延半边脸的青色胎记。 “是呀, 他居然不怕蛇?”小八附和, 点着她的光脑袋。 “那要不下次试试蜘蛛?”瘦瘦高高的二姐提议。她右手袖子空荡荡的, 只有左手健全。 “蜘蛛不好。蛇可以拔掉毒牙,但毒蜘蛛没法去掉毒囊呢。”脸上布满伤疤的小五说。 二姐眉心都皱在一起, 烦躁道:“可是他若不走,明日检查我们功课,又要拿大戒尺打我们的手心了,打完了还要背书、罚抄。” 个子最高的女孩儿道:“老三,你的功课最好,你会写夫子让写的文章吗?” 看起来十来岁的独眼女童面无表情道:“……不会。我睡着了。” 小五道:“三姐,夫子不是让你罚站?” 独眼女童道:“我以前在楼里都是罚站的时候睡觉。不会站着睡觉的都被楼主打死了。” 二姐点头道:“哦,对哦,你以前是分到死士营的。” 大姐忽然看着旁边坐着打瞌睡小男孩儿,道:“老四,你以前不是在楼里给情报分门别类么?你会写文章么?” 正打着瞌睡流口水的老四听到叫自己,惊醒过来。他环顾一周,看着大家,眨了眨眼睛,不说话,小鹿一样的眼睛无辜茫然。 大姐又问了一遍。老四举起右手剩下的三根手指,提醒道:“我会背书,但不会写字呢。” 大姐道:“我知道,不要你写,你口述,老三来写。” 老四是唯一一个不用写作业,只需要听课的。但是他显然也没听过夫子讲课,茫然道:“要写什么?” 大姐道:“对啊,老二,夫子让写什么?” 二姐道:“以‘三省’为题。” 老四很快答道:“不会。” 大姐瞪眼:“你会什么?” 老四想了想,道:“恐吓信。” 大姐道:“这个恐怕不行。你还会别的吗?” 老四道:“绑架信?” 众人看着他。 老四嘀咕道:“好吧,也不行。” 几个被要求写文章的大孩子齐齐叹气。 二姐忽然道:“要不就写一封恐吓信给夫子吧,把他赶走。若是不从,就把他家的小孙孙骗过来躲猫猫藏起来,再给他写绑架信。” 小五道:“若他不从,告诉母老虎怎么办?” 老三道:“要不直接打断夫子的腿吧!” 小六小七小八齐齐点头: “这个比文章简单,我会。” “我也会。” “嗯嗯,打断腿。” 角落里三个只有四五岁、还在嘬手指的小豆丁眯着眼睛笑着跟着呼喊:“打断腿!打断腿!” 站在封青筠身边低眉顺眼的余僧,自然也和他家堂主一起听到了小崽子们的发言。 他一边听一边看封青筠的脸色,额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谁不知道母老虎和慕妖女最看重孩子的学业,常常念叨说要读书明理,如今这群胆大包天的小崽子们居然要翻天了,对授业恩师不敬! 到后来,“打断腿”三个字出来,余僧再也不敢听下去,箭步上前,铜锣嗓子吼道:“都反了天了!一个个居然敢不敬师长!我,我,我打断你们的腿!” 封青筠:“……” 好了,现在知道小崽子们哪儿学的了。 …… 半炷香后。 封青筠冷冷扫了一眼跪成一排的小崽子们,忍着怒气,咬牙切齿地对余僧道:“你哥呢?” “他去早市买山货去了。” “去把他找回来,我有事和他商议。” 余鹤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崽子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在正堂的蒲团上跪着,鹌鹑一样挤作一团。 他微微一笑,好似看到一件有趣的事儿,捏了捏袖角,去了书房。 他走进去,微笑着拱手道:“掌柜的。” 封青筠正站在书桌边,打开了一个铁匣子,清点里面的契书。见他进来了,道:“我正要和你商量一件事。老晏寄信来了,你知道吧?” “知道的。” 余鹤留着两撇八字胡须,笑眯眯的,怎么看都像是个城府甚深的奸商。 封青筠道:“他的差事砸了。” 余鹤还是笑眯眯的:“不要紧。定金不退。” “不是这个。” 封青筠摆摆手,把密信递给他看,道:“老晏性子虽然跳脱,但大事上一向稳妥,他说的,我想了想,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你看呢?” 余鹤接过密信看了一遍,笑了,道: “属下认为可行。那位正泰商号的女主人,我们正好查过,在北方枣城赫赫有名,为人急公好义,又长于谋略。她这次回锦城老家,说是要教导侄子侄女,定然会物色好的西席。 咱家的崽子们被剑皇楼养歪了,又聚在一起,三天两头上房揭瓦。长久以往,恐更难教养,甚至走上咱们年轻时候阴郁暴躁的老路。不如试试安置在林商主名下私塾之中,和寻常百姓家孩子一起求学,或许能有好处。 锦城民风尚武,大多会些拳脚,崽子们有武功在身也不再显得奇怪。听说那边的读书人也是文武双修,这样便也不用天天担心小崽子们把西席的腿打断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封青筠脸色明显黑了些。她当初可是在慕挽月面前许诺过。真要是把这些小崽子都养废了,如何对泉下好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