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洵柔弱无骨地靠着桌子,等着豆腐递到眼前,便张开朱唇,含住筷尖,慢慢刁起豆腐。 林婵看不见。 但她超常的听力、强大的宗师感知力,以及作为“天下第一剑”对手中“兵器”如臂使指的顶尖精细操控能力,让她能清楚的在脑海里还原面前之人的每一个动作,勾勒出一幅几乎没有差别的动态图: 那人与她紧邻,分坐斜角两侧。左手纤长白皙的指尖撑着自己下巴,目光灼灼,面若桃花。 待她夹着豆腐递过去的同时,那人便微微倾身,朱唇轻启,含住筷子上如白玉一样的嫩白,粉色的舌尖自下而上,微微卷托着柔软的豆腐,再慢慢舔过筷尖,又缓慢,又轻柔。 顶尖的剑术高手,剑在手,则人剑合一。 如今没有剑,骨瓷做的筷子捏在手中,比剑更近,感知更敏锐。 那筷子就像她延长的手指。 可能那柔软的舌尖舔的本来就不是骨瓷筷,而是她的手指。如果不是这样,她的手指为何感受如此强烈,又酥又麻,让她这位宗师级高手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豆腐离开了。 筷尖仍微微湿润。 江秋洵自然也感觉到了筷子那一闪即逝、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 林婵那晚说出“不可贪得无厌”的话,江秋洵当时像没讨到玩具的孩童一样气恼,但事后反复琢磨,却又悟出新的东西。林婵对女子间的周公之礼,知之甚深,否则在那样的情况下,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到此处,她抿着唇看着装作无事收回筷子的林婵,得逞地笑出了声。 即使林婵看不见,也能知道一定是美不胜收的盛景。 江秋洵见林婵似有羞意,立刻转移话题,道:“阿婵你好厉害,怎么可以夹得这样准……哎呀,豆腐好咸,我想吃胡饼,要脆的。” 江秋洵悄悄用左手拿起筷子,欺负林婵看不见,把碟子里的堆得整整齐齐的食物打乱了。特别把那一叠胡饼切的小塔给弄得倒成一团。 胡饼烤制的时候,边缘会被烤的膨胀,吃起来更脆。中间的则更紧实。 打乱的排列并没有难住林婵。她手中的筷子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精准的落在装胡饼的小碟子处,在几块切小的饼上轻轻点了点,按压着试了试的硬度,轻松准确的夹起了满足江秋洵要求的饼块。 这一次林婵不再给她机会。食物刚沾了她的唇,筷子就缩了回去。 江秋洵坏笑两声,没等林婵放下筷子,又娇滴滴地喊:“阿婵姐姐,喂我喝胡麻粥呀。” 说话时,悄悄把自己碗里的勺子放进林婵的豆浆碗里,林婵的勺子则放在自己碗中。 林婵的左手被她右手紧紧握住不放,无奈只好放下公筷,似无所觉的拿起了碗中被调换的、自己用过的勺子给她喂了几勺。而她再低头时,喝自己的豆浆,尝到豆浆里的芝麻味儿,明显停顿了一下。 江秋洵看着这一幕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林婵无奈道:“别胡闹。” 江秋洵看了一眼等在旁边的昭节,总算放过了林婵,不再捣乱,安分了下来。 …… 林昭节远远地站在廊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回,迟钝的林昭节终于明白——原来之前觉得主上对江秋洵的那些古怪,并不是错觉。 她家主上,她的师尊,那日斩钉截铁地说要与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成亲,她虽觉惊讶,但因为多年以来对林婵的尊敬崇拜,让她对林婵做出的一切最终决定无条件支持。 即使林婵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决定,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林婵以“林止风”的身份做过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多了去了,和女子成亲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竟未细想,为何林婵忽然要成亲。 今日她忽然明白过来。师尊和她成婚,自然是因为想要与她琴瑟和鸣、花开并蒂、白头偕老。 八仙桌前这个矫揉造作的狐狸精,是她师尊的心上人啊。 那个人爱慕着师尊,师尊也倾心于她,所以她在师尊面前才像个狐狸精一样勾魂夺魄,所以主人才百般纵容、万般迁就。 师尊从不与人共用餐具,哪怕是林昭节这个从小养大到的小徒弟也不行。江姑娘骗师尊用她的勺子,师尊竟然没阻止,还装作不知道,陪她胡闹……原来,这就是师尊待心上人的模样。 …… 收拾了碗筷,江秋洵笑盈盈地对走廊那边的林昭节招手,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昭节来啦?快过来。” 江秋洵慵懒而自然的神色,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 江秋洵逐渐发现林婵对于林昭节非同寻常。虽然林昭节干的是账房的活儿,但林婵待她的态度却不像是属下、丫鬟,更像是亲人、后辈。 江秋洵做生意不行,看人还是也很有眼光的——从她看上林婵就可见一斑。 她逐渐发觉了,林婵话不多,性情清冷,但其实为人处事周到圆滑。当年的林婵就是这样,只是心思藏得没有如今这般深。 昭节话也不多,却不是冷性子,而是性情通透,言语直白,不与人虚与委蛇;眼光长远,懒得因小事与人争论。 在和江秋洵一起查账的时候,就可感觉到她做事十分专注,敏而好学,请教江秋洵时提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在查账之外,则显得温和恬静。想来她从小跟在林婵这样厉害的人物身边言传身教,又见惯了生意场上的腥风血雨,自然镇定自若,不轻易为外物所影响。 她钦佩于江秋洵的学识,所以哪怕她全程围观了江秋洵的作妖,也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