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恶名远远扬
壮汉看了眼薛龄,视线在他粗壮的胳膊上停了一下,像是有些意外,很快又挪开了。 “召集人手,戊时出发,三更动手,误了时辰,要你的项上人头。” “是是是!黑大人吩咐的,下官谨记,必不辱命!” 镇妖司的人雷厉风行,很快就走了,桌几上的茶都还热着。 县老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招手喊了薛龄上前,又抖起官威。 薛龄三步并做两步,拱手行礼:“卑职,见过县老爷。” “来的正好,这回你可躲不过了,你也听见了,上头召人去办差……” 县老爷晾了薛龄好一阵。 “可县衙的青壮加起来,也不过八十人,就连我也得去压阵,回去准备准备,戊时南城门外出发。” 往日,银子流水一样的送到县老爷囊中,还是有点用处的。 薛龄想着原身惜命、怕事、谄媚的狗腿做派,压下心头雀跃,装的不情不愿。 “敢问是什么差事?要用这么多人?大人,小人习武晚,没有武力本事傍身……” 县老爷咂摸着新茶:“说杀什么山上的兔妖……行啦,往前冲的有镇妖司呢,轮不着你卖命!” 县令是文官,不懂什么武功功法,自然听不出薛龄想要的暗示。 兔妖?薛龄心里咯噔一下。 脑中有闪电划过,记忆一幕幕串联起来,原身就认识一对儿兔妖。 它们最近刚产了崽,问原身要了大量的尸体,所以,给狐妖的那份儿才会短缺,原身只能捉了活人去充数…… 县令重重放下茶碗,打断了薛龄的思绪。 话说完了还不让走,是要银子的,薛龄很上道。 “多谢县老爷体恤!小的前两日刚得了两坛好酒,稍后亲自送到老爷府上,大人办完差事,温酒夜话,也好安眠。” 这是原身行贿的暗语,两坛好酒,那就是一坛好酒,一坛白银。 也多亏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他漏夜行事,城门才开的容易。 薛龄说的体面,县老爷这才多了两分耐心,“你手底下那几个杂役,也上年纪了,慢些也无妨。” 意思是薛龄可以带人走在最后,前头有人冒险探路,他躲懒,自然安全。 辞了县老爷,薛龄马不停蹄去藏银子的地方,起了银子、送完酒,才赶回自己的地盘。 趁还有时间,得赶紧把那些孩子送回去,再把院里的尸骸埋了,料理干净。 “都说这清官不好当,今儿才知道,贪官也累人啊。” 县令是一方父母官,被打点的这么熟练,通风报信,难怪原身敢这么胡作非为。 瘫软着窝在椅子里,薛龄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恍惚看见眼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晃瞎了眼,眨眼又变成了白森森的人骨,颌骨一张一合的喊救命。 有人来叫,薛龄才猛然醒来,惊了一身冷汗。 “大人!大人?” 阳光刺眼,眯眼一看,是福叔,正轻手轻脚给他裹头上的伤口。 “大人吩咐的事儿,都办好了。” 薛龄浑身肌肉酸痛,人都快散架了,尤其是一双胳膊,油煎一样,咬牙一骨碌站起来。 今晚上还有场硬仗,抓紧时间扫完尾,攒积分去! “福叔,备些吃的,再拿一袋碎银子。” “是。” 到了堂前,几个萝卜头收拾齐整,个个年画娃娃似的。 尤其是二牛,膝盖破皮的小伤,愣是包的跟骨折一样。 “大人,您要的东西。”福叔手脚麻利。 要不是走投无路,谁家愿意典卖孩子,多备些,没坏处。 掂了掂手上的钱袋,碎银、铜板都有,还有下人捧着四色点心,已经按人头分装好了,细心周到。 薛龄拨了拨,挑了块儿大点儿银子的丢给了福叔。 “有心了,赏你的,走,跟我出去一趟。” 福叔双手捧住,受宠若惊,“哎!好好!小六,老九,跟大人走!” 大人想买孩子就买吧,这世道……他们好歹有口饱饭吃。 福叔安慰自己,赏银总比板子好,良心不能饱肚子,忠心可以。 春柔磨磨蹭蹭不敢走,其他人也是忐忑万分,不知道薛龄又要带他们去哪。 “快点儿!管一顿饭行了,我还忙着呢!” 他们还是不动。 薛龄回头一看,小六机灵,老九力气大,但都是男的。 这群小孩女多男少,几个大老爷们是不方便。 “福叔,再找个老嬷嬷来。” “哎,好!” 很快人就来了,一脸敦厚老实,胖胖的。 春柔踌躇着跟在老嬷嬷身后,比起常年暴躁偶尔心善的的薛龄,老婆婆更面善心慈。 问清这七八个小孩的住处,薛龄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先从最近的城北开始送人。 街上行人不少,见了薛龄就躲,像是见了讨命的黑白无常。 薛龄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敲开了眼前的房门。 一个年迈的老伯拄着手杖,颤巍巍来开门,看见是薛龄,骇的两汪浊泪都憋回去了,手忙脚乱立刻要关门。 原身是有多过分,个个这么夸张,薛龄眉头紧皱,手肘卡住大门,“过来!” 他胳膊下冒出了个小萝卜头,扑到老伯腿边! “阿爷!呜呜……” 老伯丢了手杖,抱着小萝卜头坐地哽咽:“哎呦,我乖孙!我看看!刘婶说你被那薛狗拐了……” 猛的一回头,人高马大、一脸凶相的薛龄就在门口站着。 老伯骤然回神,被自己吓结巴了。 福叔提心吊胆的看着薛龄的背影,生怕他暴起伤人,或者随便找个理由,把这一对爷孙抓进牢里弄死。 薛龄只当没听见。 这些萝卜头本来就是原身拐走的,他再出面顶多算赎罪。 郁闷归郁闷,反正骂的是原身不是自己。 地上两爷孙依偎着,小心翼翼的看着薛龄,像是圈里的肉鸡见了黄鼠狼,手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薛龄看的眼睛疼,挑了两块差不多大的碎银子,放在门槛上。 “孩子吓了一回,又走了夜路,好在没受伤,弄点儿爱吃的压压惊。” 不打人?还给钱? 两爷孙眨眨眼,从肉鸡成了呆鸡。 “福叔!” “在!”福叔又喊了小六,放下两包点心,架起小孩就准备带走。 银钱给了,家人见过了,孩子也该带走了。 刚团圆,孙儿就被人当面儿拖走了,老伯撑着膝盖,捡起手杖就打! “我就知道,薛狗无德!丧尽天良!我跟你拼了!你还我孙儿!” 活似暴怒的老狼,没牙也要咬两口。 胳膊上没头没脑的挨了一棍,薛龄夺了手杖一把折了:“福叔?你作甚?” “啊?大人不是买孩子吗?”怀里赏银烫人,福叔昧着良心,也要办成差事。 好么,原身是个混账畜牲,这手底下的人伥鬼,也不是什么好货。 薛龄脸色难看,活似吞了上百只苍蝇一样。 担了前身的污名就算了,他好好把人送回来,名声兴许能好转,青阳县就这么大,这上门抢孩子的戏码一出,只怕是烂透了! “放下,我没吩咐的事儿,不许做!” “啊?是是是!” 福叔和小六惧怕薛龄,说撒手就撒手,小萝卜头扑通一声栽地上,撅着腚,动都不敢动。 薛龄身后的春柔他们更慌,挤成一堆,瑟瑟发抖。 里外拢共一进的院子,哭嚎声炸开了一片。 …… 薛龄想骂娘。 但还有小孩儿在,他硬生生憋了回去,憋的脸红脖子粗。 闷头拎起小萝卜头,拍净了身上的尘土,胡乱塞回老伯怀里。 “手下鲁莽,唐突了老人家,见谅。” 瞥见那折成了两截的手杖,薛龄又放了一块儿碎银,“这玩意儿太脆,不中用,买个结实的。” “告辞。” 赔礼、道歉都做完了,他轻轻闭了门。 薛龄回身,夺过老九怀里的点心,递给春柔他们。 “闭嘴,还想哭就吃点心!不许哇哇!” “一人两包,吃自己的!” 小巷子寂静一片,门缝、窗沿偷看的人,连忙闪躲,生怕入了薛龄的眼,惹来祸端。 如芒在背。 “福叔,你们先回去,嬷嬷留下。” “是是是。”福叔和小六、老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不敢不依。 打发了福叔他们,薛龄带着老嬷嬷送孩子回家。 有了经验教训,薛龄让他们自己敲门,老嬷嬷说话,他只管给银子、道歉。 前几个顶多哭一哭,二牛他爹牛大生的魁梧,见儿子受伤,差点动起手来,薛龄卡住他的胳膊,没打算吃亏。 满嘴点心渣子的二牛赶紧拦人:“爹,薛大人背了我一晚上,还给点心吃,你不许打他!” 两方收了手,细问才知道,这家体格魁梧不是练了武功,是祖传的天生能吃,所以壮硕,薛龄只能失望而归。 最后是春柔,一进门,娘俩抱团痛哭,泣不成声。 她爹是私塾先生,眼眶鼻头发红,丢了学生在堂上,之乎者也绕着弯儿的骂薛龄,“子曰,君子……” 三两句还能忍,巴啦啦长篇大论,薛龄就烦了,天色不早了,还急着去赚积分呢。 书塾不大,薛龄已经打量完了,书架上只有薄薄两本旧书,不是功法,难怪这酸儒只会喷唾沫星子,不敢动手。 他瞪着虎目,凶神恶煞:“先生看我是君子?” “你?衣冠禽兽!狼子野心!”春先生跳脚痛骂,脱口而出,骂完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