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凡坐在马车上,依然将母亲的尸体紧紧搂在怀里,目光呆滞,就像一个活死人。 “羽凡,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便。”上官云珂拿话劝他,但他却像毫未听见。 马车一路飞驰,经过整整一日,终于到达安河镇。 四邻八舍得知安母离世,无有惊心悲魄,纷纷奔走相告帮着料理后事。 就连安府的安老爷——安子荣的父亲,因不明就里,听闻此事后也派人前来吊唁并帮着主持。 但安羽凡岂会容得下他们,愤怒的将来人轰了出去,倒惹得安老爷十分疑惑和气恨。 有街坊邻里的帮忙,安羽凡顺利将母亲埋葬。上官云珂也披麻戴孝,以一个准儿媳的身份,陪伴着安羽凡共同走完所有的仪式。 安母和安父合葬在一起,当母亲的棺材入土的那一刻,安羽凡跪伏在坟上,痛哭着久久不愿离去,任谁也相劝不动。 天地苍茫,这世间,再没有他的亲人。他的心就好比从树上掉下的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再也找不到任何依靠。 安葬好母亲之后,又过了几日,安羽凡的情绪才稍稍有所好转。 这全亏了上官云珂形影不离的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鼓励他,用自己的柔情一点一点温暖他冰天雪窖的内心。 而安羽凡也终于打算振作起来,对,他感觉不能再继续消沉下去,父亲的仇,母亲的仇,日月珠,还有身边这个可爱的人,对,还有山果,好多事都等着他去做,好多人也在等待着他。 他这样决定,便想着离开,而在离开之前,他想再去见一面安子荣的父亲。 “怎么?你不会要——”上官云珂害怕他血洗安府。 一开始,安羽凡确实有这个想法,因为母亲虽然非安子荣亲手所杀,但如果他不那么卑鄙,不将母亲带去,母亲又岂会命丧他寒剑之下? 归根结底,母亲还是被他害死。 所以,先前他也想让安老爷偿命,也想让安子荣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可是,经过几天的冷静,他觉得不能这么做,一来安老爷毕竟于他有恩,二来他和母亲的死毫无关系,再者,如果他以牙还牙取了安老爷或安夫人性命,那又与安子荣的行径何异? 但他还是想去见他一面,不为别的,就为让他知道他有一个怎样的好儿子,同时,也把丑话说到前面,如果有一天他杀了安子荣,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果然,本来还生气的安老爷,一听到安母的死因,当下脸色便变得十分难看。 惊讶,疑惑,愧疚,难以置信。 而当他听到日后安羽凡会与自己的儿子兵戎相见时,他脸上又有了一丝担心。 “荣儿虽有错,但这毕竟是个意外——”他语气从来没有的和缓,似乎在向安羽凡求情,但又拉不下老脸,“也许——你还记得——你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玩耍、一起读书——后来——又一起去学道——” 他一句一顿,像是结巴了一般,神色中夹杂着紧张、忧虑和惶恐不安。 他试图唤起安羽凡对儿时的回忆,来证明他们曾经坚厚的感情。但见安羽凡丝毫不为所动,空气凝固片刻,他突然哀叹一声,又道: “早知今日——或许当初——我不该——送你——” 安羽凡依旧没有反应,他心中不是没有感激,但所有的恩情都不足以抵消他对母亲死亡的痛和恨。 “唉——我老了——”安老爷见安羽凡对他的话始终无动于衷,不由再次哀叹一声,“你现在有本事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笨小子了,我的话你既然听不进,你们的事我便也管不了,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说罢,他失望的径直退入后堂。 从安府出来,安羽凡心乱如麻。要说安老爷,在他父亲死后,对他们母子一直都照顾有加。但照顾和伤害是两件不同的事,自然感激与仇恨也不能混为一谈。 上官云珂一直跟着他,她理解他的心情,所以只是默默的陪伴,而并没有多说话。 就像当初她刚知道父亲假冒秋长风时的真相,也是那样的震惊、疑惑、矛盾、气愤,但现在又能怎么样呢?唯有时间才能冲淡这一切。 返回家的路上,经过安府的私塾学堂,安羽凡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进去看一看。 尽管之前他也曾经经过这个地方,也曾向秋莹儿和上官云珂简单介绍过,但今天,那高墙之内却好像对他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今日,这私塾之内并未教学,院门也未上锁,安羽凡推开门,但见院内空旷一片,寂静无比。 他轻轻走进去,便像是做贼一般,莫名有一丝胆怯。 四下打量,只见院内的一切都和小时候别无二致,一个小小的院落,临墙种着几棵槐树。 三间瓦房,亦未有丝毫改变,安羽凡清晰记得,中间那一间,便是他们儿时读书的场所。 他抚摸着每一棵树,每一根立柱,每一扇门窗,仔细观察着地上的每一块砖石。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却又那么的陌生 他趴在窗前,望着空荡荡的讲堂,一时间,他仿佛看到安子荣正坐在教室正中间的课桌上,而他,正坐在安子荣的身后,两人正摇头晃脑的读着书本。 再看那三尺讲坛之上,那教书先生手里正拿着戒尺,仔细的观察着台下学生的一举一动。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讲堂内传来,听着,听着,自己也不由跟着读了起来。 忽然,他又看到一个小女孩从屋中跑了出来,靠在门前朝他招招手。 他正要进去,那教书先生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一戒尺打在他的肩上,并训斥道:“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安羽凡吃疼,蓦地惊醒,他正要道歉,却才发现站在他身旁的并不是什么教书先生,而是上官云珂。 他有些难堪,有些羞涩,不自然再次回想起方才教书先生的话,却是一知半解,不能完全明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