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的自信并非毫无缘由,帝国大学时代的他以两年博物学首席的身份毕业。所谓博物学,就是什么都略懂,什么都不精通的学科,学这东西的也是一帮子和苏差不多路数的奇人。两边世界的大学都是四年制,至于为什么只拿了两年首席,因为老伯爵送儿子来的时候报的是纹章学,他当了两年纹章学次席才知道原来可以转系。事情很快暴露,回家探亲的时候又免不了一顿父爱七匹狼。 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师必有其徒,主讲博物学的老教授带着他们满大街小巷的跑,在中央公园拉着路人问“你幸福吗?”,在帝都城下城围观母猪配种,年轻的伍德沃特同志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来自三教九流各类人士的知识和糟粕,同时他天生就有着对神秘事物的嗅觉。如今合二为一之后,又加上了苏秉文同志另一个世界的先进视角,和一些侦探,警匪,神秘学电影,动画,小说的观看经验,一大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对付这个世界落后的犯罪理念绰绰有余,如果侦破案件的百分比没有上限,他相信破案的几率将会是百分之一千。 接到报告的案发地距离特搜队办事处有七八个街区,于是中午饭点刚过,苏便抱着一盒炸鱼薯条从人力车上下来了。帝都贵族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一盒重油重盐的垃圾食品要价10个铜子,苏还是勉强负担得起。 他来到的是帝都第二纺织厂,曾经是皇室御用的厂子,但因为帝国西线常年的小规模战争,经济不怎么景气,4年前被变卖给贵族商人,主要生产军队使用的制服,绷带,帐篷等,经营至今。 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半天有余,今天帝都的阳光少见的显得有些毒辣,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几辆刑部的马车歪歪斜斜的停在四周,纹有帝国刑部纹样的布条围在工厂的门上,阻挡与其无关的帝国公民。苏与出勤的一班队员点头示意,后者为他抬起布条,制造出可以通行的间隙。苏托着炸鱼薯条的盒子艰难的穿过这个缝隙,心里想着“谁tm提出的用警戒线保护现场,哦,是我啊,那没事了。” 运动细胞并不强的苏属实被自己超前的职业理解折磨了一把,他拿起一根薯条扔到嘴里。 “队长,我来向您汇报现场情况!”向他高抬贵手的队员此时开口,“死者名叫莱特.巴蒂,男性,35岁前后,推测案发时间是凌晨1点到早晨5点...” 苏嚼着薯条,皱了皱眉头:“怎么时间段这么宽?” “因为死者身体大面积烧伤,我们班和刑部的法师各自尝试了一次复原术,都失败了,只能根据证人证词做大概的判断...” 复原术是一种较为高级的魔法,并不能让死人复生,也不能让活人重返青春。它的作用是回溯死物的一部分,回溯大小回溯时间依施法者投入的魔素量决定,长则几乎完整的姿态半天,短则支离破碎的样子数秒。至于什么是死物,为什么是死物,就是魔法玄妙的地方了,赞美魔素之灵! 虽然高级魔法本身就很容易失败,但是也有一些未知的手法可以干扰魔法的释放,即便考虑到这一条,这起案件依然被定性为不需要特搜队插手的“一般案件”。苏对自己的队员有足够的信心,他们一定有相应的理由,苏继续咀嚼薯条,等待着队员的下文。 队员仿佛也懂他的意思,接着说道:“我们判断与连环杀人案无关的理由有几项...但最直接的是因为死者是自杀的。”他吞了一口唾沫“在死者居住的工人宿舍发现了遗书,为了抗议工厂的不公而引火自焚,现场的情况也与此吻合。详细的您可以问那边的证人。” 队员指了指不远处纺织厂二层的一个办公室,门虚掩着。 “遗体还没有运走是吧?我看刑部的车还停了好几辆在外边。” “是的,本来应该运送走的,安排好的停尸间还没清理出来,暂时还维持着案发时的样子。” “先带我去看看吧。” “是!”但队员却没有动作。 苏看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炸鱼薯条,显得有些在意,便把盒子递过去:“要来点吗?” 很明显并不是嘴馋的队员回过神来,对自己队长的粗大神经感到无语。 “...谢谢队长的好意,我不用了,我替您保管着。”他接过盒子,开始给苏带路。 很快,苏就看见了位于工厂后院焚烧炉旁边的惨状,一具本该被称为“人”的物体背靠炉体瘫坐着,只剩黑红两色的躯体还散发着肉类烧焦后的味道,这种散发着不安的焦臭味让人本能的不想靠近。而在肉眼不能及的地方,腐化也在悄悄的进行着,想必很快腐臭就会取代焦臭了吧。 苏掏出手帕捂着鼻子蹲在旁边,在已经不能被称为衣物的灰烬与碎片中搜寻。给他带路的队员离得远远的,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皱起眉头。 终于在一处隐秘的,被火焰侵蚀前应该是一个口袋夹层的地方,苏发现的一张近乎烧焦的纸片。 他小心翼翼的捏住这张纸片站起身来,将其放入收集证据用的小木盒中。 “你们干得不错,但不要因为复原术失败就麻痹大意了,魔素之灵靠不住的时候还得靠自己的眼睛,死者是多辩的,尸体本身就是不可动摇的证据,再小的线索也是线索。现在,带我去见见证人吧。” 虽然不知道烧焦的纸片能算什么线索,但队员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带着苏走到了证人所在的办公室内,苏接过队员手中的炸鱼薯条盒子,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女士们先生们,午安,我是刑部的负责人,伍德沃特.苏.萨尔瓦多。公务繁忙,还没用餐,请谅解。”说完就把一块鱼肉往嘴里塞。 “理解,理解。”说话的是一个秃头的中年男子,房间的门被苏关上,空气不流通,他正用手帕擦着油光锃亮的头部。“小的叫司诺.比利,是替男爵老爷打理工厂的琐事的。” 苏边咀嚼边点头示意,随即把头转向旁边。 那是一位少女,整个房间中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她身着一件朴素的浅蓝色帝国淑女长裙,身形消瘦,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五官精致,湛蓝的眼眸正好奇的打量着苏。 苏有些尴尬,把盒子递过去:“整点?” “可以吗?”她笑着倾斜身体将手伸过来。 “小姐!”立在她身后的应当是她的女仆,此时出声希望制止这不合帝国淑女风范的举动。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少女飞快的将食物塞到了嘴里,鼓着腮帮子扭头对着女仆,满脸写着可怜,弱小,但能吃。 “抱歉,罗贝塔,一个早上什么也没吃嘛...” “那也不能从不认识的男性那里伸手讨要食物啊,成何体统...没有针对您,请别在意。”女仆看了一眼苏。 苏耸耸肩:“我没在意。” “被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小姐最多被念两句,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可就遭罪了...”说教还在继续。 而方才化身仓鼠的少女已经清空了嘴里的食物,伸手示意女仆不用再说了。 她清了清嗓子:“献丑了,萨尔瓦多先生。我是这座工厂的经营者——多尔多涅男爵之女,名叫伊丽丝.李.多尔多涅,旁边这位是照顾我起居的罗贝塔.福克斯。我自幼身体有恙,无法下地行走,礼数不周,还请海涵。” 她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身体的缺陷丝毫不能影响她,笑容挂在漂亮的脸蛋上,让人快要忘记周围潮湿闷热的空气。 苏望着她,眼神有些呆滞,但大脑还在飞速运转。 多尔多涅男爵,在帝都有数座工厂,在帝国议会也有席位,属于少数有钱有权的男爵。 伊丽丝.李...则是比多尔多涅这个姓要更熟悉一些,苏想起来了,大学时代曾经听过,将大笔钱财捐给光明教会,还劝说自己的父亲投资建设一些孤儿院,流浪者中心之类的设施。当然男爵大人没有同意而且非常恼火,她本人还被好事者起了一个“久坐的贵族圣女”的外号,平民怎么看尚且不论,贵族用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外号称呼另一位贵族属于是相当讽刺的。 这位更是重量级,贵族圈子里名声响亮的惹事精。苏想到这有点绷不住,心情很复杂,再看向少女时甚至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想必她小时候也没少被铜头皮带当陀螺抽,而且双腿不便还跑不了,自己好歹能跑的过家里那老头子,能少挨两下。 伊丽丝显然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在想这么失礼的事情,依然歪着头浅笑着,一副我很好奇的表情,毕竟一上来就给自己投食的人还是很稀罕的。 “叫我苏或者伍德沃特吧。”苏回忆着纹章学时代读过的大部头《贵族的谱系——命名与纹章之考究》。 这个世界的名字有很多讲究,帝国贵族起名需按照所谓的“三名法”,以他的名字为例。前半部为母系亲属所起,称为寓名,一般是赠与这个人的某种美好的事物和寓意,伍德渥特意为水苏,是一种疗伤草。中间的苏则称为正名,通常为单音节或双音节,多于双音节也有但不常见。后半部是继承自父系的姓,称为家名,一般是祖辈的出生地或曾经从事的工作。 “苏”和“伍德沃特”意义相同,其实这也是有缘由的。因为贵族们在一些正式场合,会省略寓名,所以开明或者关系很好的家庭会把正名起的跟寓名一样或相近,以表示对女方的尊重。以上是贵族的情况,一般平民则相对简单,没有中间正名的部分,再往下还有奴工,只有一个家名或者干脆就是没有名字。 苏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不如说,“苏”这个字连接了自己的两段记忆,是自己之所以为自己的证明,他更乐意被人用这个字称呼。 “好的,苏先生,那也请您称呼我为伊丽丝吧!”少女落落大方,但这并不合贵族的礼节,直呼未婚的女性寓名,代表着相当亲密的关系。 “咳,这恐怕不太合适...李小姐。如果我这么称呼您,您身后的女士和您的追求者恐怕就要把我生吞了,作为一个得体的帝国绅士,我不能让他人背负食人者这么深重的罪孽。” 太极,是太极!而且还是极高水准的! 虽然苏觉得两人的电波很对路,很希望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但荣光的结案率还是催促着他,回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