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头疼,明明约好了时间,教授的时间观念真的是...” 苏揉着头发自言自语。 他此时正站在帝国大学建筑群的正门附近,只有架设在水池之上的魔素循环炉在冬日为他带来为数不多的温暖。 帝国大学并不是一个架构清晰的组织,这一带本是大学者们扎堆的居住地,这些学者在长达数代人的时间中互相交流,招收学生,逐渐形成了浓厚的学术环境。起初只有一条路被称为帝国求学者之路,在经过漫长的时间后,现在的帝国大学指的是这一片礼部为了方便管理而划分的街区,学者们聚集在礼部的统筹之下,所有求学者需要经过礼部的审批,再由礼部告知学者们,学者则根据自己的专长招收学生,向帝国输送人才。学者们之间没有上下级关系,用不同的学系作为代称。 不得不提的是,能在帝国大学读书的,无一例外都是贵族子女,平民虽然也可以学习,也有学者会招收平民,但礼部并不会因为平民完成四年学业就颁发证书,自然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博物学系前首席?贵安。” 有认得苏的人经过,与他打了个招呼。 “贵安,你有看见詹姆斯教授吗?我跟他约好了在这见面的。” 一个学系的学生会根据学习成绩排出首席次席等,首席本质上就象征着这个学生是这一领域大学者的关门弟子,这些学生会获得教授与礼部的双重推荐,前途明朗。苏曾经因为自己老爹的理由不情愿的在纹章学系待了两年,第三年才从同学教授们的口中得知,帝国大学只要教授愿意,也是可以转系的。 当时闹出这场乌龙的苏还被揶揄是乡下贵族,不知变通。不过转到博物学系后连续两年的首席成绩,还是为他在这个以学识为尊的地方赢得了应有的尊重,结合他那些不堪回首的光荣事迹,在帝国大学的地界他还是小有名气的。 来者摇了摇头:“抱歉,我今天没见到。您也知道,博物学系的人...” 喜欢到处乱跑,作为博物学系的典型模范,苏在心里替他补完了这句话。 “啊,不过我听说教授们有什么重大的发现,最近经常会出入医学系的大楼。我正好有空,要我给您带路吗?” “不用了,忙你的去吧,谢谢。” 目送不知道哪个学系的小学弟离开,苏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吐息化为白色的雾气与循环炉的蒸汽一同飘散。 姑且先把医学系作为目的地,不过教授是不是真的在也难说,苏太清楚自己的老师了。 “来都来了,机会难得,随便逛逛吧...” 他望向石砌大门的另一侧,求学路的两侧长青树木郁郁葱葱,三五成群的学生们穿行其间,他们或有说有笑,或在对一个问题展开激烈争论。或有男女学生结伴,坐于树荫下的长椅,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无论哪个世界,学生总是富有朝气,美好纯真的,他们的身影总能让进入社会的老油条们回忆锐起,眼眶湿润。 对于帝国大学,苏当然也有他的回忆,但对于他来说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却不在此处,他的大学散布在帝都的每一个角落。寂静的帝国图书馆,嘈杂的城下城酒馆,甚至城外农户家里肮脏的猪圈,整个社会都是他的大学。 短短两年时间,尽管顶着家里老伯爵铜头皮带的压力,却过的前所未有的充实。真的是学到了不少有用没用的。 “即便如此给八大胡同的姐姐们科普如何避孕还是太过了...” 苏慢悠悠的走在求学路上,医学系距离他所在的大门有好一段距离,他的手拂过斑驳的石砖,粗糙的质感透过皮革制的手套传递过来,脑海里回忆的却是教授给他们抛出的各种离大谱的课题。 “谁又能想到,关于帝都周边丘陵的地质研究,最后结课竟然在帝都的下水道里...” 也许是冬日的寒风,远离了循环炉提供的温暖,苏打了个寒颤。 “真亏这排水系统能运行到现在,也真多亏了师兄,要不然博物学十兄弟为了一个破课题,全都要嘎了。”直至今日,回忆起那段经历,苏仍然心有余悸。 想到这他暗暗在心里赌咒发誓:“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帝都的下水道了,再进我就真的是拄拐的瘸子。” 跟路边的小贩买了两块红薯,给身体补充热量,走马观花般的苏来到了医学系主楼的门前。 医学系的大门紧闭,这是个大系,光教授学者就有三四十人,如今丝毫没有往日门庭若市的感觉,一副杜门谢客的样子。 苏将嘴里的红薯咽下,叩动了门环。 一位医学系的老学者为他开了门,室内温暖嘈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怎么会觉得那翅膀不能飞呢?” “我都说过了,有翅膀的生物骨骼内部都是中空的,你也看到了,那个很明显不是!” 两人正在争论。 “我更正一下,一些带翅膀的生物,例如蝙蝠,翅膀上是皮膜而不是羽毛,它们也能飞,所以你的推断不够严谨。” 又一人加入了战场。 “那是滑翔,我们特么的在说飞行!” 被反驳者立即回击。 “先生们!这次的发现完全符合教典的描述,作为神学者,我认为应当从教典入手,不应该太在意生理机能上的问题!自《柏诺瓦的圣母》以来前所未有!这是我们重新审视我们已有认知的机遇!” “拉倒吧,老神婆。那另一具该怎么说?你们不承认的那一面也要被验证是真的了!” “地质的,那片地里有没有什么发现?有没有办法弄清楚时间?” “不行,附近的其他化石我们也没有见过,只能说,远超帝国存在的时间。” “害,说了等于没说!”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大厅里的壁炉熊熊燃烧,几乎整个帝国大学有头有脸的教授学者都汇聚一堂,正在激烈的辩论着什么。 “贵安,岐教授。” 苏恭敬的向给自己开门的老者致敬。 “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医学系这几天都不接待访客...” 希波克拉底.岐.安纳托利亚是当今医学系泰斗,身着馥灵传统长袍的老者此时一手揉着自己胡须,一手准备把门关上。 “请慢!教授!嘶...” 苏一脚卡住门,不让大门关上,已是70高龄的秃顶老人,没想到劲还挺大,苏痛的倒抽一口凉气。 “我是莫里亚蒂.詹姆斯.西维安图斯教授的学生,请问教授在这里吗?” “莫蒂的学生...?”老人把门打开一半,打量着苏:“那十个臭小子中的一个?” “是我...” “进来吧,他在。” 苏半扶着被夹到的那条腿,拄着手杖进入室内。 “请问教授们在讨论什么?我好久没见到这么热烈的学术讨论了。”苏有些好奇。 “你不是找莫蒂有事吗?让他给你解释吧。”老人并没有透露过多,而是指了指靠近火炉的沙发。 一位白发的绅士正背对着苏,坐在沙发上。 苏吞了口唾沫,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教授?” 老绅士没有反应,苏绕到正面一看,不出所料,自己的老师身披毛毯,坐在舒适的沙发中又睡着了。 “他睡多久了?”苏转头询问围坐在火炉旁的其他教授们。 “不知道啊,我五分钟前发现的,给他盖了毯子。” “眼前摆着如此重大的发现他也能睡着,某种意义上挺佩服他的。” 周围的人都摇着头表示无奈。 “醒醒,教授,快醒醒!有人正在入侵我们的世界!”苏晃动着他的身体。 “早上好,伍德沃特同学,不用那么大力,更不用那么危言耸听我也会醒的。” 老人睁开双眼,浅蓝的眼睛深邃却又温和,静静的看着苏。太好了,是普通的教授,苏心里长舒一口气。 莫里亚蒂.詹姆斯.西维安图斯是一名学识渊博的博物学学者,他有一个众人皆知的毛病——嗜睡。这位老先生可以坐着睡,站着睡,挂在吊灯上睡,两年的时间苏目睹了无数奇葩睡法。如果仅仅是这样,都还算不得什么毛病,问题出在醒来前的莫里亚蒂教授处于一个叠加态,你永远也不知道醒来的是和蔼可亲的学者还是暴戾恣睢的恶霸,如同精神分裂一般判若两人的姿态,绝不是用起床气可以解释的。 “教授,我跟你说过,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学生,你没有死过,你无从证明。” 苏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以前没有,不过现在我确实死过了。” “希望我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老绅士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着自己的腿脚,他很高,目测在一米八以上,高出苏整整一头,双重意义上是个需要被仰望的人。 “如果和学生的约定对您来说很重要的话,是的,您错过了。” “不必那么锱铢必较,我亲爱的首席。” “前,首席。” “也许我应该以另一种姿态醒来,那样你多少能对亲爱的老师放尊重点。” “那样的话我会飞速逃离这个案发现场。” 两人打了一会嘴炮,相视一笑,轻轻拥抱了一下。 大厅里的争论还在继续,为了安静的谈话,莫里亚蒂带着苏来到了厅后的茶水间。 “我知道你有事找我,但这边同样也很重要,所以我想不如就在这里等你,你肯定会自己找过来。” “谢谢您对学生这么信任,那也好歹让人通知一下啊,您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睡起觉来了,我差点都被岐教授扫地出门了。” “你总是有办法的,我为什么要担心?”莫里亚蒂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苏也倒了一杯:“你约我在大门,多半也不是什么急事,大冬天的还拉着老骨头压马路,我实在没那个兴趣。不是托我找些奇怪的材料,就是想把你师兄拉入伙搞些有的没的吧?还是说你只是瘸了,想找医学系的给你看看?” “您都知道了,那就省事了。我确实想邀请您和师兄一起做点事情。”苏用食指轻叩桌台两下表示对茶水的谢意:“还有我没瘸,走路奇怪是因为岐教授用门板伤害了我的脚。” 教授和师兄都在凯撒里昂的名单上,苏不知道这单纯是巧合还是凯撒里昂有自己的考量。 莫里亚蒂挑了挑眉毛:“脚受伤了,那可不就是瘸了吗?你这一本正经的讲屁话的毛病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丝毫不提自己是谁的老师。 “你师兄老大不小了,再跟着我也不是个事,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帮你问他吧。不过去不去还是取决于他自己,我说了也没用。”莫里亚蒂望着杯中飘起的水蒸气:“我呢,有这样的臭毛病,教你们十个也着实把自己折腾够了,年轻人的事就不掺和了。” 苏的眼神有点黯淡,他知道老人的毛病给他带来了多少麻烦,即便如此,即便是醒来后暴躁如海上的风浪,教授也没有耽误自己的学生,声色俱厉的教导他们做正确的事,是苏此生难忘的。 “这事就先不提了,你不想知道我们那么多糟老头子臭老娘们聚在这里干什么吗?” “我确实很好奇。” “跟我来吧,我的得意门生理应见识见识,这等世纪的大发现。” 连见多识广的博物学教授都这么说,苏愈发好奇了。 二人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下,苏知道这条漆黑的阶梯通往何处,那是医学系的‘手术室’。房间中央是空旷的平台,周围设有如剧院看台般的坐席,医学系的学生们会在这里观摩教授们的治疗,大多是‘斩骨切肉’的外科,通俗点讲,截肢。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需要截肢的患者生还率十不存一,即使是医学系这样精英汇聚的地方,翻车率也很高,教授们的手术台上死人都是家常便饭。如此恐怖的行为居然还要在阴森的地下室进行,再加之有过被‘放血疗法’迫害的经历,苏完全有权利怀疑学医的都是些精神变态。 但手术室已经不是苏曾经见过的模样了,曾经的看台被拆除,一切装饰都撤掉了,整个房间只剩天井投射下来的阳光,十分空旷,仿佛为了给什么东西让位置。 房间的一侧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有很多诸如脚手架之类的施工痕迹,一扇还未建好的大门。 “从此进入那悲惨之城; 从此进入那痛苦之渊; 从此进入那万劫不复的人群。 圣裁于高天激发造我的君主; 造我的大能是神的力量,是无上的智能与众爱所自出。 在我之前,除了永恒别无他物, 我与天地同在,永世长存。 进此门者,当捐弃所有的希望。” 老学者缓缓念着古老的诗词。 “光明圣教神曲.地狱篇之三对地狱门的描述。”苏两世都曾读过类似的文章,但他一半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一半见过真正的神只,对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有些不屑。 “难不成还能是发现了地狱不成?” “一半一半吧...”莫里亚蒂神情严肃 苏有些讶异,这发现就发现,怎么还能对半分的,薛定谔的地狱? “如果说在此门后的真是地狱的话,我们大概发现了最不可能存在于地狱的东西。” “究竟发现了什么?” 苏的好奇心被这一番谜语彻底激起来了,很配合的提出最为关键的问题。 随后他听到的答复,令他瞳孔收缩。 “天使的遗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