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间多不公,杀不尽
民不与朝廷斗,这是江湖人士的共识。 当然了,也有无牵无挂,无门无派,又武功高强的江湖散人。他们不鸟朝廷,看哪个鸟官儿不爽了,杀了便是。 杀了,跑了。朝廷上哪逮去? 火堆慢慢处于熄灭的边缘,两个押官问道:“还有干柴吗?” 他们不专门问谁,而且问向所有人。 高儒生道:“没有了,所有的干柴,都在这里了。”口气无比确定,如果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他是带着颤音的。 其中一个押官道:“算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在这将就一下,明儿雨停了,再上路。” 另一个押官抱怨了一下天气,才说道:“只好如此了,你先休息两个时辰,完了再替我看守。” 出门在外,所有人对陌生人,都是有防备心的。这两个押官可不敢保证,这其中有没有人,想劫囚。 虽然,这个被铁链捆着,身负枷锁的巨汉,不会有人想救他。 巨汉后背着地,躺在地上,双眼盯着上方,也不知道看见什么。然后,他鼻孔里,慢慢的,吸着气,好像是闻到什么东西了。 或许是,破庙里都安静下来了,没人再说话了。一阵穿堂风吹过,直冲醒着押官的鼻子。 押官下意识,把手放在刀鞘上,目光一下尖锐起来,扫过四周,最后把目光,定在两个儒生身上。 血腥气味,这个方向最浓郁。 原本闭目的两个儒生,身心皆处于紧张的状态。他们睁开眼睛,与押官的眼神,撞在一起。 高儒生忍不住开口道:“大人,为何如此盯着我二人?我二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押官笑了一声,道:“我叫高干,两位是准备参加春闱的举子吧?” 瘦儒生道:“是又如何?我们二人皆有功名在身,不是触法之徒。大人若有质疑,我二人可出示凭证。” 高干道:“两位误会了,我并不是怀疑两位的身份。而是……我曾经在路上见过你们,只不过当时见你们的时候,你们不止两个人,与你们一同赶考的同窗,如今身在何处?” 瘦儒生面色大变,转头看向高儒生。 高儒生脸色也是青白交错,居然看向了杨忠义。 杨忠义比较无语了。 这俩货,不会拿自己当他们同伙了吧? 我就跟你们俩,一起藏了一个尸。还上升不到生死与共,共同进退的高度吧。 两个儒生的神情变化,让高干加深了怀疑。他的手,握紧了刀柄。只要有需要,他随时都能出刀搏杀。 高儒生勉强应对道:“徐少爷……” “原来那个人姓徐啊!既然你叫他少爷,那么他是你们当地的富贵人家了。”高干马上说道。 “不是,他不姓徐,他临时有事,走水路去临安府了。”高儒生回答道。 “为什么你们没一起走水路,是你们不肯,还是他不愿意带上你们。”高干紧问道。 “他瞧不起我们,我们也不愿和他一同上路。” 高干道:“他瞧不起你们,所以你们趁荒郊野外,四下无人的破庙中,把他杀了,然后尸体藏起来,对不对。”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另一个押官,不知何时,也坐起来了。面无表情的,等候着。 “不是,没有,你这是构陷,强加之罪。我们有功名在身,礼部在册的应考举子,你今日凭空污蔑我们,不怕我们高中那日,上书朝廷,夺了你的官身。”瘦儒生想到了自己的身份,立马拿出来威胁。 高干不屑的说道:“就凭你们两个?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掏出一块令牌,令牌上写“皇城司”三个字。 坐在高干身后的押官,此时说话道:“皇城司,监察天下,有先斩后奏之权。便是怀疑你二人,就可直接拿下,扭送官府。” 高、瘦儒生,寒窗苦读数十年,一心只在圣贤书。盼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他们二人,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可对朝廷事宜,所知不多。这先斩后奏之事,自然只在史书上读到过。这时听到,这二人竟然有这个权利,欲发惴惴不安。 杨忠义两世为人,见识自然多了许多。以他看多年百家讲坛的经验,觉得什么“先斩后奏”,有点扯淡。 若是普通人,或者是江湖草莽,皇城司或许可以先斩后奏。可换作有功名的读书人,皇城司只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就擅自缉拿,礼部决不会罢休。 高儒生强作镇定道:“杀人之事,我二人决不敢认。” “好”高干站起来,在破庙里走了一圈,道:“换作是我,如果杀人之后,又碰巧有其他人进来,那我会怎么做?我没有时间,细致的处理尸体,那么尸体只能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前殿一览无遗,没什么好藏的地方,那么能藏的,只有后殿了。”说完,就要往后面走。 高儒生从火堆拿起一根,还带有火苗的木棍,往高干头上打。 高干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高儒生撞在柱子上,口吐鲜血,眼见半条命就没了。 杨忠义轻声喃喃道:“下手够重的啊!” 久没说话的赵志敬,接话道:“他练的是外门硬功,下手自然刚猛。” 杨忠义道:“与道长相比,如何?” 赵志敬想了三息,道:“不好说。” 能让赵志敬说出不好说,高干的武功,已经算是江湖高手之列了。要知道,在全真教二代弟子中,武功能与赵志敬相比的,只有甄志丙。 高干哈哈一笑道:“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太差劲。实话告诉你,我并没有见过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是几人上路。刚才这么问,也只是诈一诈你们罢了。” 高干的刑侦能力,无疑是强的。更兼,他对所有撞见的案子,都有侦破的瘾头。那种,推理后得出的真相,那种凶手被揭穿后的惊恐,都让高干欲罢不能。 事到如今,再掩盖也无济于事了。瘦儒生一边扶着高儒生,一边哀求道:“是他,是姓徐的欺人太甚。他们徐家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即使同窗,也时常受到他压榨欺凌。此次上京赶考,他故意遣回自家下人,而拿我二人使唤。” 杨忠义在旁插话道:“你二人皆是自由身,同是举子,何须看他眼色?” 瘦儒生看了杨忠义一眼,又转回头,眼泪滴滴落下,他说道:“我二人家贫,没有多余盘缠。” 高干扭了扭脖子,放松下来。之前他诈归诈,可也担心儒生二人身怀武功,因此警惕异常。如今知道,对方只是普通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又坦白招供,只待束手就擒。他也没必要,再紧张了。 高干道:“赶考的盘缠,县衙州府,皆有馈赠,如何不足你二人赴京。莫非,你二人拿赠银,去花楼赌坊挥霍了?” 高儒生缓过一口气,道:“我二人皆乡下弟子,如何识得花楼赌坊。我二人进入镇江府界,便遭遇山匪,身上所带盘缠吃食,俱被所劫。后遇徐州明,才没有饿死。” “这么说来,这个姓徐的,对你们有恩?”杨忠义问道。 “胡说,这个衣冠禽兽,畜牲不如。”高儒生睚眦欲裂的骂道。 瘦儒生哭声不止,他道:“徐州明爱喝酒,我二人身上各背着十斤酒,供徐州明随时取用。今日在此躲雨,徐州明酒瘾上来,喝完十斤后,便对我们破口大骂。我二人,以为他只是醉后耍泼而已,并不与他一般见识。然而,然而……” 高儒生接过话头,道:“然而,徐州明说,是他安排山匪劫掠我们,他就想看看我们落魄委屈的样子。而且,他早已安排手段,今年春闱,不会让我二人参加会试。” 高干道:“你二人只管参加,天子脚下,他还能再安排山匪,绑架你们不成?” 高儒生道:“徐州明说,他想好了,会试的前一天,会给我二人下泻药……” 高干嘿嘿一笑道:“此人倒也卑鄙。” 若是用暴力手段,阻碍举子应考,礼部不会坐视不理。若是举子自身身体出了问题,礼部才不会深究。 说到这里,高儒生眼泪不断的落下,与抽泣的瘦儒生一道,让这间破庙,有了一丝悲凉。 高儒生道:“即便如此,我们二人多注意,不让他得逞就好了。可是,可是……他害死了王家妹子,我们怎还能饶了他,即使搭上性命,也要让这个畜牲血债血偿。” 听到这里,已经没人催促他们二人,只是静静的听着。 高儒生用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叫石轩之,他姓王秉之,我二人所住之地,名叫流杨村。秉之家有一妹,贤良淑德,样貌出众。我们三人一块长大,宛如亲兄妹。那一日,王妹到书院,给我们二人送吃食。谁知回去途中,遭人侮辱,王妹羞愧之下,竟跳崖自尽。我二人去报官,官府也只是找到了王妹的尸首,却查不到真凶……今日,那禽兽酒醉,故意说给我们听……我二人方知真凶是谁……我问你们,如此禽兽,该不该死,该不该杀。” 高干与另一个押官对了一眼,高干冷哼道:“徐州明已死,各中原由,自凭你说。你二人杀人藏尸,已是事实,罪责难逃。天亮之后,随我二人进京,听候发落。” 高干这番话,让石轩之,王秉之二人,悲哀心冷,只是哭泣。 他二人,读书数十载,好不容易中举,有了进京参加春闱的机会。没想到,这回进京却与会试无望,而转去刑部…… 可让他们两个,再选一次…… 徐州明还得死,他们还会杀。 哪怕换来的,是革去功名,是千刀万剐,是万劫不复…… “哼嘿,哼嘿……”不断响起。 高干与同伴,转头看向巨汉,高干道:“你给我老实点,我们锁了你的琵琶骨,你一身劲力已是无用,不必费劲了。” 巨汉嘴巴呢喃,突然说话道:“我一生凄苦,受尽他人欺辱,他们都当我傻,拿我当怪物……他们不该烧死她,只有她把我当人,不嫌弃我丑陋,不嫌弃我愚笨,还嫁我为妻……我杀他们,有何错……” 高干怒道:“你杀了一村上百口,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无辜。你滥杀无辜,还有何面目说,是谁的错!” 巨汉死死盯着高干,“他们烧死我娘子,我杀他们,有何错,有何错……”声音越来越急促。 另一个押官,见巨汉不对劲。他运功发力,一掌打在巨汉天灵盖。 巨汉仰天长吼,宛如野兽成魔,浑身散发出浑厚无比的力道,震出了琵琶骨上的铁钩,震断了身上的锁链。 无形劲力,威压整间庙宇。 不可能?他不是不会武功吗?他只是天生神力而已,并不会武功的…… 高干隐隐感觉到不对。而且,他认识到错误了。他不该揭破石轩之二人的案件。原本巨汉已经心如死灰,任由打骂。如今被石轩之,王秉之悲惨之事刺激,又重发心中怨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