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雾深,霞色已无。 新月朦胧。 河水平伏如镜,倒映着天上的点点星光。 风。 山底的河边永远有风。 风一吹来,仿佛置身广寒深处。 风吹低的永远是草,草长得越高就被吹得越低。 当高草折腰凌坠,就可看见河边上的人。 只有易寒宇一个人。 昨日之前,一连五日,他以绝大毅力去克服困难,却仍未能将俗世中的内功心法修个通透。 凡俗中的内功心法看似十分粗浅、十分容易,但一修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终日厌厌,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浮气躁。 他忽然间体会到了由内而修的重要性。 身体奥妙,有时候并非你想静就静。 不能随意求静,是修炼之人的大忌。 修无所成,但又必须修有所成,因此他今日选择了夜。 他希望夜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感悟。 摘除自我修为,连着五天的打坐调息、平衡一呼一吸,他都已照着内功心法的记述修炼。 这般苦修之后,内功没炼成,他反倒得了些意外的收获。 他觉得自己的周身肌骨已能随着呼吸自由收缩,气力有所倍增,身体像是蕴藏着无穷力量。 会呼吸的身体。 这很奇妙,他仿佛能与自己的每一寸肌骨、血肉、乃至五脏六腑进行交流、掌控。 肉身如世界,极其玄奥。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真的开创了一种亘古未有的肉身修炼方法。 仙家不炼俗。 是因为仙家功法和凡俗功法一对比,就如石头碰鸡蛋、狗尾续貂,尽是无用之功,多此一举。 他误打误撞之下,竟将凡俗的内功心法融合到了仙家的炼体功法中。 此等事情无人尝试,他是第一人。 说他聪明也好,说他若愚也罢,但他毕竟融合成功了。 他这一融合,就在无意中打破了一层障壁,仙家的体修之术就突然变得容易多了,就绝不会像从前一样,体修难之又难、习炼功法寥寥无几,习炼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这一壮举,将对整个仙家武道造成天翻地覆的改变,只不过目前他尚处懵懂时期,并不自知,等到有所发觉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况且,他眼下就在摸索中碰到了问题。 这问题就是,他无法将这些刚修来的力量发泄出去。 无穷力量一直都在他的身体内打转,让他忽然想起了“走火入魔”四个字。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五日的苦炼,加之他自身本已根深蒂固的逆经炼体功法,使得他一下子就已到了内功中极深奥的境界,正是凡俗武林中人终生向往的“三花聚顶”以及“五气朝元”,所差只是凡俗中“任督二脉”尚且未能打通。 这若放在凡俗之中,他已经算是正儿八经的武林高手,即便他不动手,寻常人也已不能伤他。 有力无处使,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他现在更是尽夜不息的炼着调息之术,欲要将内功心法完美融合到逆经功法当中。 但他越是急于求成、越是烦躁不安,他就离成功越远。 这时,莫宛如出现了。 她一出现,就用激将法打破易寒宇的急于求成。 她直接在他后背打了一掌。 易寒宇知其用意,遂伏在地上调息一会,然后猛地腰、腿、肘一齐发力,人像箭矢般瞬射而出,往前一窜就是七八丈的距离,他满以为这般一窜定可逃出莫宛如的攻击范围,哪知他脚尖方当一沾地,莫宛如却正正的站在了他前面。 他毫不考虑,双臂一振,人往天空直拔上去,哪知莫宛如也同时随地拔起,完全同快同慢,他拔到哪里,莫宛如就拔到哪里,只要他的眼睛是往前看的,莫宛如那佳丽俏脸总是赫然呈现在他眼前。 这世上有尝试、有失败的人太多太多,但怎么失败的却人言人殊。 他很少失败,太少失败。 所以失败反倒成了他的小小心魔。 莫宛如这一激,他在身形落下、往前急窜的时候才忽然想通了,其实说白了他就是怕失败,就是怕自己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但只要是后果,就必须承担的。 其实成功也不过就是另一种后果而已。 心里正想着这些失败与成功的精微之处,他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个土石小坑,一脚踏空,全身一歪斜,将要落入河水中,他本能的往上一提气,哪知却出乎意外的全身似有大力吸引,向上拔高了数丈。 有意而无功,无意而功成。 他心中一喜,哈哈一笑,真气一散,如此就扑通掉进水里。 但他人在水里仍旧在哈哈笑着,高兴极了,他甚至一忘形就直接伸手对着飘在水面上的莫宛如一抓一拉,然后就抱着莫宛如在河水里“洗了个澡”。 莫宛如一下子就羞红了脸,运气自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还顺便也将他拖出水面,拖到岸边,并幽怨的对他说:“炼功就炼功,别作死,连我你也敢……” 但她话犹未完,就不再往下说了,因为她已看见易寒宇正盘坐在地上瞑目调息,入定已稳。 她温柔一笑,身形一晃,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河边。 一个时辰之后。 夜更深,星更亮,月更明。 莫宛如又像去时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河边。 她是估摸着时间而来的,她想见证自家弟子成功的那一刻。 她知易寒宇天生武道异禀,内外功夫学起来比别人事半功倍,所以一个时辰足以令易寒宇功法大成。 她的猜测果然准确,不过片刻,易寒宇就已睁开双眼站起来。 在莫宛如的视线中,但观其两眼神光饱满,肤如坚玉,显然内功大成,已有根底。 易寒宇在站起来的时候稍一运气,但觉一种未知真气当即灌达四肢,融而为一,不禁大喜,笑着开口向莫宛如请求道:“给我一掌。” 莫宛如随他所愿,直接在他胸口打了一掌,然后就忍不住抚摸他袒露的胸口,低声惊叹:“筋脉尽通,血肉尽坚,内外功俱都已臻绝顶,几乎已是不坏之身,这……这是长生之境?你……你到底炼的是什么功法?” 易寒宇如实相告:“逆经,一开始的时候,却不是我在炼功法,而是功法在炼我,到后来才是我在炼功法。” 说着,他又若有所思接道:“想必此功法的第一阶段我已修炼到尽头,是时候想办法修炼第二阶段了。” 莫宛如道:“这么说……别人根本无法修炼这功法?” 易寒宇道:“不错。” 莫宛如默得一息,又忍不住抚摸一下易寒宇的胸口,缓缓轻语,像是告诉易寒宇,又像是告诉自己,坚定的说道:“不管怎样,不论是谁,‘逆经’二字,日后绝不可再提,知道吗?” 易寒宇点头道:“好,就让‘逆经’二字成为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