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过去的时间,却只是一瞬,他马上又苏醒过来。 杨重梧觉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要爆裂一般,五脏六腑间波涛汹涌,又如同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体内一起啃啮。 一时间,他的嘴角眼角都沁出血来,这是九阳真气在身体里勃然冲撞,急欲喷涌而出。 本来,他若是安心静养,散功虽是必然,却不至于会在现时发作,刚才,柳依萍靠在他肩头沉睡,暗香盈盈,他不由心猿意马,又极力压制,心神震荡,内息无宁,奇经八脉中的真气,一经遭遇便相互冲撞,如江河之泛滥,势不可挡。 这种痛将要散功的楚,实在非人之所能承受,杨重梧惟愿痛晕过去,不再醒转,而这也成了奢望,在呼吸之间,他已晕过去四五回,然立刻又被痛醒过来。 他身子一颤,柳依萍便醒了过来,望了一眼杨重梧,忙跳起身子急呼道:“你怎么了?” 杨重梧双拳紧握,脸上肌肉不住痉挛,眼耳口鼻,无一处不在往外渗血,一双眼睛睁得浑圆,直瞪瞪的望着柳依萍,眼神之中,有怜惜、爱慕、不舍,还有乞求。 柳依萍吓得呆了,她的师父是当世第一奇人,一下就反应过来,杨重梧已水火不得相济,散功就在顷刻之间。 她自然知道,这样散功的痛楚,是无人可以承受的,看到杨重梧乞求的眼神,她将头乱摇,惶然说道:“不,不,我下不了手!”眼前之人深爱自己,自己对他其实也芳心暗许,要亲手将他杀了,虽能免除他的痛苦,可她真是做不到。 杨重梧身子颤动更剧,似乎整个人都在痉挛。此时,他感觉气力可以拔山碎石,然想动一动手指都感艰难,脸上由红转紫、由紫变青、由青变白,变幻了许多回。 杨重梧眼中,哀求之意更甚,柳依萍此时已梨花带雨,不住摇头,反而退开一步,心下却升起了一阵寒意。 她曾经听说,西北道上有个叫“西天一棍”的老拳师,练功时走火散功,惨嚎了一日一夜,方才断气,后来抬尸入殓时,发现他周身筋脉骨骼,俱皆破碎不成形状。 杨重梧的功力远高于他,其间痛楚,相去何止倍屣。 想到此处,柳依萍寒战连连,一咬牙,尽力抑住悲痛,柔声说道:“重梧,我送你上路,来生......来生若是有缘,我们再见。” 她右掌倏出,朝杨重梧的“百会穴”拍了过去,杨重梧心头一松,想对柳依萍笑一笑,然脸上肌肉哪还是他的? “啪”的一声轻响,杨重梧躺倒在地,柳依萍天旋地转,伏在他的身体上痛哭失声。 柳依萍心中悲恨交加,就在这个地方,死去了她今生最重要的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还是死在自己的掌下。 她泪眼婆娑抬头望向天空,呼道:“老天,你为何要如此残忍?”天边泛出鱼白,众星淡去,月已沉下。 柳依萍跌坐在地,眼前看到的,正是父母墓碑,她低声喃喃道:“爹爹,你怎么找了这样的一个鬼地方?” 扶起杨重梧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掏出手帕,将他脸上的血污一下一下的擦拭干净,想起与他的前两次相遇。 初遇他傻乎乎的模样,再见时也是憨傻得可爱,想起那次中秋灯会时,自己不告而别,心中又悔又恨,若当时就选择和他在一起,可能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了,最少,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欢快的时光。 人世间,为何爱才刚刚开始,便匆匆落下帷幕,相知千难万难,离别却只是一瞬间。 杨重梧脸上的血污已干,点点清泪都落在他的脸上,柳依萍和着泪继续擦拭,回想他的音容笑貌,温情中自带洒脱,缠绵时不失豪放。 时光虽然是以不可计算的速度一闪而逝,红颜即成白发,英雄亦成枯骨,有的人,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而有的人,注定是要用余生去怀念、去回味,思念便成永恒。 泪眼婆娑中,朝阳升起,阳光温和地照在杨重梧的脸上。柳依萍仿佛看见,杨重梧的睫毛动了一动,她心中猛然一震,只当是自己眼花,急忙使劲的擦了擦眼,却又不见任何动静了。 看了半晌,她伏倒在杨重梧身上,“嘤嘤”哭出声来,头为诸阳之会,“百会穴”位居头顶,百脉之会,贯达全身,自己的这一掌足可开碑裂石,虽然心下不忍,掌至中途,劲力自衰,然落掌时尚有五成劲道,如此大穴,他焉得不死? 正柔肠寸断之时,忽听到一个声音道:“依萍,莫哭。”正是杨重梧的声音,柳依萍霍然坐起,见杨重梧已睁开双目,眼中虽然有些血丝,眼神却是平静安详,竟似没有受伤。 柳依萍大喜,破涕为笑,脱口说道:“你没有死,那可太好了!”话一说完,她才省起杨重梧正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心下大羞,玉面生晕,双手将他扶坐起来,问道:“这也太奇怪了,被我一掌打在百会穴上而不死,整个武林之中,只怕也只有你一人了,你运气试试,看内息现在如何?” 杨重梧试一运气,九阳真气还是在经脉之中,未入气海,只是不再如先前时无序泛滥,相互冲撞了,看着柳依萍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充满了期待的目光,他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是和先前一样,滞留在脉络之中。至于何以百会穴中掌而不死,我也不太明白。想来应该是你劲力欲放还收,力道又和体内乱窜的真气大致相若,鬼使神差,才让真气暂时又重归经脉,这种机缘巧合,真是万中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