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堂的中央,一个大桌旁围了七八个人,其中一个身穿团花绸缎长袍,身躯臃肿,似乎是个客商模样,此刻他满脸黄黑,抱着那个大肚子,正在呼痛不止。 这人旁边的六个人,都是些长大汉子,做伙计穿戴,俱都神情焦急,守在那胖子边上问这问那,那胖客商只知道大声喊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店中掌柜发现状况,也走过来询问,那些个伙计七嘴八舌,说昨夜还好好的,一觉起来,还只说肚子有些不舒服,刚才突然间喊痛,也弄不清楚是什么缘由。 胖客商已痛得在满地打滚,饭堂掌柜的心下也有些担心,怕万一这人在店里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要惊动官府,好些天开不了张还是小事,那官府打秋风的数目,却是不会小的,忙不迭的叫来个手脚麻利的店小二,要他快快去请郎中。 当此之时,王一鸣本不想多惹闲事,然崆峒门规严令,本派弟子不得见死不救,听那胖子叫得凄惨,心下不忍,便走了过去,让那几个伙计将胖客商按住,那几人见他是个走方郎中,都面露喜色,立时有七八只手同时压在胖客商的身上,胖子便翻滚不得了,只是惨叫不休。 王一鸣右手扣住了胖客商的左腕,再在他那双眼睛里望了望,便松开了手,对饭堂掌柜的说道:“他这个是个急症,请掌柜的找来小死鱼四条,猪油煎溶后将它搅匀,巴豆十粒研烂,死鱼与巴豆搓成个大丸子,另外用田泥数两,将丸子包裹住,灌他服下,就可以了。” 饭堂掌柜听他说什么死鱼、猪油、泥巴,一时瞠目结舌,他又做不得主,便拿两眼去望客商和那些伙计,伙计们都不说话,便一齐望向那个客商。 胖子肚子痛得厉害,耳朵却是无恙,把王一鸣说的话听了个十足十,虽觉有些恶心,可腹中此时有如千针万刺,哪里还管其它,他说不出话,只是把那颗大肥头点得犹如鸡啄米一般。 那些伙计便也说道:“就听这位先生的试试罢,等你家店小二把大夫请来,我们老爷都要给痛死了。” 饭庄之中,死鱼不缺,掌柜唤另一脚快的小二,去药铺里买来巴豆,顺路取回一把田泥,按王一鸣所说,做了一大坨,战兢兢的给那胖子服下了。 幸得这胖客商食道宽大,一口就咽了下去。片刻过后,那胖子腹中大响,有如擂鼓一般,他飞脚直奔茅厕,出来时脚步有些漂浮,肚子却是不痛了。 胖客商径直走到王一鸣面前,长揖作礼,说道:“刚才,真是痛死我了,幸得有先生在,救了我一条命,先生,诊金多少钱?” 王一鸣听他说话,是豫中口音,站起身来,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些个药材,都是掌柜的买的,待会,你多付几钱银子给他的就行了。” 掌柜的见他好了,松了口气,摆手说道:“算了,人没事就好,那些也要不了几个钱,多亏了这位先生。” 胖客商一听不要钱,满心欢喜,又问王一鸣道:“我这肚子,刚才痛得就像刀绞一样,真是生平第一次,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能不能请先生告诉我?” 王一鸣正要说话,瞥眼见先出门的店小二已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位老郎中,便道:“你且先听听这位大夫怎么讲。” 众人一看老郎中模样,便知道了这店小二为什么去恁久方回,这郎中有六十来岁,瘦骨嶙峋,颌下一部花白的山羊胡须,走路一步一迈,慢条斯理。 店小二将郎中引到胖客商面前,见没有如先前一般痛得大呼小叫,也只是略感奇怪,便去别桌忙碌去了。 那老郎中慢悠悠的捉脉,眯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说道:“脉沉细弱,手足不温,面色不华,神疲乏力,张嘴......舌淡苔白,为脾胃虚寒之相。” 杨应尾听他说得滑稽,忍俊不禁,“嗤”的笑出声来,欲待说话,王一鸣用眼神阻止,往他张开的嘴里塞进了一个水煎包。 老郎中慢悠悠的开了方子,收了二钱诊金,便背了药箱,昂起了头,翘起山羊须,踱着方步,慢悠悠的出门去了。 那锦衣客商拿了方子,在手中捏成一团,只用眼望着王一鸣。 王一鸣笑道:“说穿了不值一钱,今天早上起床后,你是否喝了生水?”胖子想了想,连连点头说道:“昨晚在客栈中,酒喝多了,今早起来,口干舌燥,茶壶里一颗水也没有,看到天井中有口水缸,便凑过去喝了几口。” 王一鸣忍住了笑,说道:“这就是了,这天井的水缸里面,露天存放,里面生长了些水蛭,你把水蛭吃了下去,它在你肚子里啖咂脏血,你怎么会不腹中剧痛?” 胖客商唬得面色如土,失声问道:“先生,那......现在我肚子里还有吗?” 王一鸣笑道:“水蛭耐酸,寻常药物,奈何它不得。我以死鱼为引子,另加上些田泥,水蛭在你肚子里,闻到了泥土气息,就全都钻入到田泥中,再用巴豆催泄,你刚才出恭,水蛭已经全部被你拉出来了。” 锦衣胖子面露喜色,再次向王一鸣拜谢,说道:“鄙人姓钱,在洛阳做些茶叶生意,这次是兰州有位老主顾,要十石茶叶,我想着一路游山玩水,又可吃着各色小吃与美酒,便自己出来送货了。没想到在这个葭州,差点送了性命,多亏了菩萨保佑,遇见你这位妙手回春的先生,不知先生尊姓,要去哪里?” 王一鸣听他是去兰州,不由心中一动,脸上却淡淡地应道:“我姓王,是一个乡野走方郎中,生意清淡,难以糊口,这次带着徒儿,打算去平凉投亲的。” 钱掌柜听他说去平凉,脸上一喜,说道:“王大哥,我们正好同路,不妨一起同行,相互间有个照应,你看怎么样?”这钱掌柜是个商人,他嘴中说的所谓互为照应,自然是希望这个妙手王郎中,能多多照应他了。 王一鸣心中暗想:“最迟明日,东方剑便会追过黄河,也不知道他们在陕西是否已经安排了人马,可这些人查访的目标,应该主要放在一大一小的二人身上,与这茶叶商人同行,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他心中计议已定,于是应承道:“如此也好,路上人多也要安全些。” 钱掌柜见王一鸣答应,笑得红光满面,就如刚才那些水蛭所吃的鲜血,都吐回到了他的脸上。 几人匆匆用过早膳,便去客栈中取行李货物,准备启程上路。来到客栈的后院之中,王一鸣看见钱掌柜的五辆骡车,一字排开,另还有三匹青驴。 陕西盛产骡子,人称“西口”,一般驮人拉货,都要用到骡子。胖客商那五匹骡子,均是颈长胸宽、腰瘦胫细,毛色是清一色的缎子黑,王一鸣不觉暗暗皱了皱眉。 钱掌柜却得意洋洋,对王一鸣道:“昨天在葭州,我把从洛阳过来的马车卖了,另外添了些银子,买了这五匹骡子与这三头青驴,王大哥,你看这些骡子怎样?” 王一鸣说:“这五头健骡都是上品,回到洛阳后出手,钱掌柜这笔生意,应该是能赚不少啊,只是这一路,听说不很太平,这五匹黑骡子,是不是有些招摇了?” 钱掌柜听王一鸣这般一说,胖脸上便有些紧张起来,忙偏头望向一旁的伙计。 他身旁那个白净面皮的伙计,却拍着胸脯,骄声说道:“掌柜的不要担心,路途上的安全,包在刘某身上便是。” 钱掌柜转忧为喜,胖手指着那个伙计,对王一鸣说道:“这位是刘大刚兄弟,本是洛阳金马镖局的镖师,很有些本事,我请得他来帮我做事,这一趟应该大可放心了。” 王一鸣见这刘大刚身高膀阔,身上没有兵刃,双手上青筋微露,像是练习外家拳法的,只是两眼向天,年纪轻轻,满脸傲色,当下也不再说话了。 于是众人动身上路,五个伙计驾了骡车,钱掌柜、刘大刚各骑一头青驴,另外一头驴,本是驮着钱掌柜的箱包行李,便卸在一辆骡车上面,让王一鸣与杨应尾合乘一骑,往西南方向进发。 所幸一路无事,途中偶然遇见三两个剪道的毛贼,那刘大刚拍驴上前,三言两语,丢下几两散碎银两,就能继续前行,每打发一次,刘大刚便唾沫横飞,要吹嘘上半个时辰。 听他言语中的意思,似乎在这绿林之中,遍地都是他的朋友,刘大刚三字,一个字算一分,世人都要给他三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