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四人先后来到向中行身旁,那四人穿的都是布衣,齐声道:“大师哥。”向中行点点头,挥手道:“把人都疏散了。”那四人应过,开始四散赶人。此刻武夷派弟子纷纷赶到,都是身着灰衣布袍的外门弟子,有的跟着疏散人群,有的将中心诸人围住,身上带有血渍的一并拦下,等候向中行发落,身上有伤的被依次带走医治。 洛天驹环顾四周,见向中行带来的大多都是身着布衣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则一位都不曾看见。向王迁问道:“东明、西兴二位怎么还没赶来?他们明明下山得早啊。” 王迁撇嘴道:“你一路上只顾着加鞭赶马,他们带着人在路上慢吞吞的走着呢,估计还得等一会呢。”看了看向中行道:“要是等向兄平了乱子,他们再来邀功,可就笑话死人了。” 武夷派分为内门与外门,内门弟子大多都是与武林名宿、地方豪强与诸位师父亲自收下的弟子,身着锦衣黄衫,武功由专师指点。外门弟子则大多来自民间的乡野之家,是武夷派为了在“龙虎场”上争夺名声而设。龙虎场是长江以南武林门派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武斗大会,由各自门派弟子出战,落败的门派要向得胜的门派进逢三年贡礼。是向北天想出的法子,既能使各门派勤于练武,又能将各门派的矛盾在比武中化解一些。自龙虎场举办以来,长江一带的武林争斗也因此平息了许多。 为了从民间挖掘武学奇才,武夷派又分设内门与外门,民间那些卖子求财、卖身葬父、买卖人口的走投无路之人,可向武夷派求助,由武夷派出一部分钱财将人买下,作为弟子收入外门。外门弟子的待遇则大大不如内门弟子了,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嘴里吃的是糠稀之食,练功习武也没有专师教导,而是由一位师父统一教导,其中不乏有练的好的,若是在每年一度的宗门会中脱颖而出,或是在龙虎场上夺得大胜,则可以录入内门,免去身上债务,获得与内门弟子一般的待遇。可这样的人毕竟少之又少,大部分人从小都不曾接触武学一道,中途习武,大多都难以成才。武夷派内门弟子对外门弟子的霸凌十分严重,常常呼来唤去,犹如使唤奴仆。稍有不从便拳打脚踢,每年都有外门弟子被霸凌致死。内门弟子大多都是千金之躯,名门之后,向来不把这些出身低微的外门弟子当做人看。而武夷派的长老们见外门中常常几年都遇不见一个适合习武的人来,也就抱着广撒网多养鱼的念想,只当是招收仆人与打手,久而久之,连教导外门弟子的师父也不如何上心,每天自己挥舞一遍剑法,留下一句自己好好练,便出门逛楼看曲,使唤徒弟为己所用。 而向中行,就是从这样的外门中成长提拔而出的。 向中行的父亲原本是个农民,见下海经商有油水可捞,便卖了田亩跟人经商,谁知被人坑陷,本金连同欠的钱财一并赔光。追债的人堵上了家门,逼着他签了典妻契,典当了向中行的母亲。又把向中行卖到武夷派做了外门弟子。 向中行那年已经十八岁了,只会耕地割草,哪有半点武学根基?但他心忧父母,听说只要进了内门,或是在龙虎场上有所表现,就能求长老们还清债务。因此发奋努力,从马步蹲起,再到给师父挑柴担水、为内门弟子洗刷衣服夜壶,只求能多学一招半式,他吃遍了能吃的苦,废寝忘食的练剑,可见效仍是甚微。他原是个极为看重面子,内尊极强之人,但为了父母,他一次次的低下头去,对自己的师父谄媚讨好。他师父看在他苦练三年的份上,在龙虎场参报名单上写了他的名字,举荐他去了龙虎场。向中行十分感谢,心中激动万分,这是自己的一次机会,为父亲偿债、救母亲与水火的一次机会。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自己三年的努力连同自尊被打的粉碎。 他甚至没能通过第一轮的试炼,在第一场的较量中被打的鼻青脸肿,流血昏厥。向北天之子向南雄被气的半死,命人不必理会,把他丢在台上死了算了,又令人撤了举荐向中行的师父的职务,革出武夷派。 向中行灰溜溜的回到了武夷派,面对着全派上下的嘲笑与暗讽,内门弟子对他的霸凌更加严重,外门弟子觉得他痴人说梦,根本就没有练武的根子,新来的师父不管他如何献殷勤,都不肯再多教他一招一式:“你被人打成那个样子,说出去丢我的脸面。”没人知道他曾在无数个夜里梦到自己的父母,想到父母所受的苦难,独自抹泪。 向中行更加奋发的练剑,一次又一次向师父祈求,一次一次向内门弟子低头,只求他们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再多教自己一招剑法。 然而不光是龙虎场,每年一度的宗门会上,向中行的表现也是差强人意。宗门会上会从外门选出五位武功最杰出的弟子加入内门。而向中行自加入外门以后,每一年的宗门会上都未能进入内门,他眼睁睁看着比自己先入门的师兄、比自己后入门的师弟加入内门,看着那些以前同样受人霸凌的同门反过头来霸凌曾经的师兄弟,有时他也会站出来保护那些被霸凌的外门弟子,但无一例外的被打的鼻青脸肿。 又是一年龙虎场,在向中行三年的软磨硬泡、谄媚讨好之下,外门师父最终答应举荐他再去一次。向中行如愿以偿的又一次踏入了龙虎场的大门。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恍惚间看到了昔日自己的身影。 他又一次被人打的走不下台,向南雄气的当场就要把他给杀了,几位长老费力劝住,命人把向中行抬了下来。在一众武林同辈的嬉笑声的,在同门师兄弟失望的目光下,在外门师父绝望的眼神中,向中行被抬了下去。不知是否受了向中行的影响,武夷派士气大跌,那一年的龙虎场中仅仅获得了第三。 向中行两战龙虎场失利,向南雄本欲将他革出门派,但向北天觉得他虽然笨拙,但此心可慰,将他保了下来。向中行在武夷派中的地位一跌再跌,内门弟子视其如犬马,每日都有人来到外门耻笑霸凌。外门弟子中,有人讨好内门弟子,一同对向中行施以霸凌,有的平日里受向中行照顾,联合起来与那些内门弟子相抗,而反抗只会招来更严重的霸凌。一次火拼之后,内门的师父出马,将动了手的外门弟子一一打成废人,赶出宗门。而那些动手打人的内门弟子则生活如故。 向中行不再向任何人谄媚讨好,他用了六年,将武夷派的“落雁剑法”一招一式的学了个全。他开始日复一日的练功,其他弟子不论是吃饭还是睡觉,早起还是挑水,都能见到向中行一人在园中舞剑,春秋冬夏,始终如一。 向中行一边练剑,一边联合庇佑外门弟子免遭内门弟子的霸凌。有时他们能在与内门弟子的周旋中取胜,但更多的是落下一顿挨打的下场。 时光悠悠,似水东流。转眼间又是三年过去了,这一年的龙虎场却因为青城派老掌门清含道长逝世而推后了一年。在这一年中,向中行又一次输掉了宗门会。他已经连着输了九届了,按武夷派门规,连输九届则不再允许参加宗门会,他失去了这一条晋升内门的道路。 第二年,兴许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兴许是有的师父天可怜见,内门与外门师父一并举荐向中行再次参加龙虎场。向南雄不许,事情闹到了掌门向北天那里,向北天拂须一笑道:“让他去吧。”向中行就这样又一次踏上了龙虎场。 那一年,他二十八岁,练武十年,入门十年,三战龙虎场,九败宗门会。 那一年,他大器晚成,龙虎场上连败二十六门派三十九弟子,天下震惊。决战当中以一敌三,连败青城派文沧海、峨眉派袁文峰、衡山派田问山这三位门派后起之秀,一举夺冠。掌声雷鸣,喝彩惊天。先前所有鄙夷与冷讽,此刻都化作了赞赏与喝彩。向南雄满面笑容,当场认了向中行作为义子,升为内门弟子,赐黄衫一件,免去一切债务,家中父母均由武夷派赡养。 可向中行的母亲,已经在饱受苦难之下撒手人寰。向中行的父亲努力还债,积劳成疾,病死在了家中。 十年之功,一年之差,向中行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救下自己的母亲与父亲。 纵然名震天下,更与何人说? 他看尽了人间沧桑,他身为外门弟子时,受人欺辱,万人唾弃。身上的布衣换成黄衫,则人人巴结献媚,每有人向他讨好,他便冷笑道:“你求的是我,还是这件衣服?”虽然升为内门弟子,但其余内门弟子对他只是表面客气,暗地里对他栽赃陷害,乱嚼舌根。其中以向南雄之子向东明、向西兴更甚,向中行对此不加理会,每日只是练剑,向北天中意他的才能,亲自对他传授剑法,如此一来,更无人敢当面招惹向中行。他不屑于内门弟子为人,仍然于外门弟子相交亲近。碰到内门弟子霸凌之时,则挺身而出,制止暴行。众内门弟子忌惮他背后有掌门撑腰,也就不敢言语,渐渐的,在武夷派中持续良久的霸凌因向中行一人而得到改善。向中行也因此在外门弟子当中威望甚高。 此番有人闹事南平,武夷派接到消息后,向南雄有意让自己两个儿子结交些武林大家,因此把调停之任交给了长子向东明、次子向西兴二人。兄弟二人接到消息后,点了人马,晃悠悠的上路了。向南雄心想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是七剑传人,有意让两个儿子与洛天驹、王迁二人多多亲近,因此又邀请洛王二人一并前往。一行人下山之际遇上了向中行,向中行听闻南平闹乱,立时带人赶去,洛天驹嫌向东明、向西兴兄弟行事太过缓慢,趁着机会与向中行一起快马而行,王迁与向氏兄弟并无交情,也无心攀交,跟着洛天驹一起走了。三人赶到将时态控制住之时,向氏兄弟还不知走到了何处。 向中行问道:“敢问诸位爷,这事是谁先挑起来的?”林轩志、王佰、李博深都低头不敢言语。向中行看向元天霸,皱眉道:“元爷,给个说法?” 元天霸笑道:“我后生挨了打,我才来帮这个场子。”说罢拍了拍赵德全,赵德全唇齿发肿,无法说话。 向中行皱眉道:“那敢问赵兄,是为何参与?”围观人群当中有人喊道:“是那三拨人打架,姓赵的来帮拳啦!” 元天霸心火烧起:“我现在站在这里,言明了是来帮人找场子,你还敢直呼我要保的人是‘姓赵的’?”向那人看去,但见那男子三十岁上下,寻常面孔,身着一件布袍,瞧不出是何门何派。元天霸心想:“现在碍于武夷派的情面,我先不与你计较,等过了这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向中行闻言看向林王李三人,问道:“三位爷,开个金口?” 李博深忙道:“我也是来帮拳的!这伙青衣帮的人以多欺少,打人在先!我看不过去才掺和进来的!”王佰道:“对,青衣帮的赌钱耍赖,还动手打人!”林轩志怒道:“你妈个隆,明明是你们愿赌不服输,挑事在先!”王佰骂道:“明明是你们不懂规矩,还要来赌,不要脸!”林轩志骂道:“狗仔这样讲话?”说罢就要去揪王佰的衣领,王佰骂道:“这猴崽子要打人了!大家都看见了!” 向中行喝道:“还不住手!这是谁的地界,也不睁开眼瞧瞧!”三人连忙罢手,这是在武夷派的地面,他三人打架斗殴,已经是极损武夷派的面子,更何况向北天的寿宴、邀集群雄的英雄宴招办在即?三人一时脑热,打了起来,现在回想已经极为后怕。 向中行道:“掌门爷邀集天下群雄,本欲齐心协力,共讨恶贼!谁知宴会尚未开始,就已经方寸大乱,成何体统!人人内斗如此,如何与天教相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天教一步步的蚕食武林正派,让十八年前的惨案再现不成?” 众人听他言语大义,纷纷点头。洛天驹看着向中行,忽然眼中精光大起:“要是人人都有向兄这般想法,任天教本事滔天,也总有法子与其相抗。”只觉得向中行与自己心意相同,甚是感慰。 元天霸自知理亏,见向中行占住了大理,当即道:“不错,这一番话说得甚好,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天教,而非自己人中斗个高下。”心想借着向中行的话说下去,来个顺坡下驴,借势化解与青云观的误会,能为自己赢得不少美名,向宁和从行了一礼道:“宁道长,你我本无仇怨,只因受了姚斌洪的挑拨,这才动起了手,实在对不住,老夫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宁和从回礼道:“贫道自然好说,可贫道师弟方才差点弊于元爷掌下,这可不是受了姚斌洪的从中作梗。这一茬,还请元爷亲自向贫道师弟交代清楚。” 元天霸怒火又起:“我当众给你赔了个不是,已经是大给你青云观面子,你反而不依不饶,又让我去找那小道士赔礼。他的礼,我早就赔过了。”见诸位大家子弟都在此处,更何况青云七子乃白召松弟子,而与白召松同为七剑的洛天正、向北天、王秉三人的弟子都在此处,这三人定然不会向着自己。心想一来为讨个好名声,二来为了日后方便巴结这三人,当即拂须笑道:“这个嘛...另择良日,老夫亲自率人上青云观赔礼,您看如何?” 宁和从道:“贫道没有什么所谓,但要看贫道师弟意见如何。”白和宣在楼顶上喊道:“四师哥,不用如此麻烦,我信元爷只是无心之举,元爷,适才言语冲撞,对您不住,在此给您赔礼了。”说罢鞠了一躬,又道:“亲自登门之事,就不劳元爷再做奔波了,只要您老人家身体康健,那就好了。” 元天霸见青云观的事情已经结束,心下放松:“姓宁的不识时务,他这个师弟倒是很识抬举。” 向中行道:“您几位给发个话,今日之事,如何处置?”他看着地上流淌的鲜血,周围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伤员与死尸,心里已经极是生气,这等恶劣的事态,自己进入武夷派十年以来都不曾听闻。各位都是受邀而来的客人,理应受到武夷派的照顾,可是向南雄却在数日之前突然命他撤去南平的设防,带人驻扎在武夷山下,向中行不理解这等行为,想要寻求掌门向北天上述,可是又被人拦了下来。见不到向北天,向南雄之令又已下达,向中行无可奈何,只得撤防。可就在他回到武夷山下的那一晚,突然有人送来了掌门令,掌门令是向北天之物,在武夷派中如同圣旨。向中行不明其意,不敢接过。送令那人道:“传掌门口谕:‘孙儿中行,接过此令,切记不可示人,待其余七剑传人在身旁之时方可使用。若有人问起此事,便道此令乃掌门昔日所赐,奉令行事,旁人不可过问’。”向中行这才跪接,那人又道:“方才那条是掌门对弟子的口谕,这一条是爷爷对孙儿的嘱托:‘小心行事,处处留意,不可过多探究爷爷下落,小心你的兄弟’。” 向中行一头雾水,隐隐中疑心有人要借机发难,本想暗中调集人手防范,但又想到爷爷对自己的嘱托,收起了这个想法。从那往后接连数日,向中行都不曾见到向北天,向北天对他这个义孙的宠爱甚至超过了那两个亲孙,若是向中行身无要务,每日都要传来谈话,比试剑法。向北天接连数日不曾露面,向南雄对内言道掌门闭关修行,开始接管宗门各项事务,他一面命向东明接管西山的驻扎弟子,一面命向西兴在东山脚下戒严,禁止任何人入内,对向中行则不加管束,依旧命他掌管外门弟子与辖区治安,只是不让他踏足南平,开始每日都让向中行带人在其他辖区巡查,名为防范天教耳目渗透入内。 向中行这几日心中优思,茶饭少咽,又碰上了这等糟心事,心情简直跌落到极点。对犯事的几人全然不给颜面,处处挤压。他本就不齿与这等仗势欺人的勾当,这几人引起的闹剧又害死了诸多人命,不论是青衣帮、五龙门、神拳馆、宝驼山都一并数落,对青云观则不加施压,他心中仍有疑问想事后相问,再加上青云观历来与武夷派交好,又有向北天对他的嘱托,洛王二人是客,不便插口,只是觉得向中行有些话语太过严厉,但想这事大损武夷派的颜面,向中行如此怒火,倒也不可谓不能理解。 向中行沉着脸道:“这里的街道,请诸位爷协助我派弟子一并清扫干净。伤及人众的医药、殉葬费用,也请诸位一并承担。待英雄宴过后,再交由掌门处办。” 林轩志道:“慢,向爷,按您的意思,我们不光得扫地,扫完了地还得赔钱,赔了钱还不算完,还得由贵掌门发落?” 向中行道:“不错,怎么?” 李博深道:“这也太过欺人了,我们也不曾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我们几派虽然打斗在先,可是没动刀子啊,反而是青云观的人先动的刀子,才酿成惨祸。向爷不去问青云观的要钱,反而向我们要,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王佰也连连称是。 向中行道:“贵派是自己挑事,自己掺和,才越闹越大。青云观的众位道长本就不曾前来挑事,只有来此调停,反而遭人围攻,岂可相提并论?” 元天霸心想围殴青云观之事,自己也是主犯,但要洗脱关系,就得丢给别人背个更大的骂名,登时想起姚斌洪来,环顾四周不见其人,当即道:“青云观的诸位道长确实不曾率先动手,这其中都是受了姚斌洪的挑拨,才闹到了如此地步。可是现下不去捉姚斌洪,反而一位迁怒我等,这可不是糊涂了吗?” 向中行道:“姚爷呢?”姚斌洪带来的弟子面面相觑,都说不知。元天霸怒道:“你不知道?揍一顿就晓得了!”说罢就要动手,向中行连忙拦下。元天霸心想:“姓姚的把话说完了,自己这么一走,倒是把最大的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了。”想到自己连打五龙门、神拳馆、青云观,此时向中行不了解全程,若是等他一一问清,自己只怕难以脱身。 向中行道:“话到如此,那就请诸位先清扫街道,把路让开吧!”林轩志道:“就算青云观是无辜的,那姚斌洪呢?你不去拿他,反而先罚我们,我不服!就算此处是你武夷派的治下,那又如何,贵派的掌门令,是让你这般压人用的吗?”王佰道:“对,除非先把姚斌洪捉拿回来,不然我绝不受罚!” 向中行沉着脸道:“诸位的威风,还请留到各自的地界上去耍!在武夷山耍楞,可不是地方!” 元天霸忌惮他名扬天下,师父又是天下七剑的“剑魂”向北天,一时不与他说粗语。林轩志、王佰、李博深几个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气血上头竟然不顾武夷派的势力,喊道:“天下万事,不过一个理字,你独断专行,难以服众!” 一男子喊道:“说得好!”但见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一众人马,为首十二位身着红袍的弟子开路,手执水火棍,将沿途人众拦开,跟着又是十二位身着青袍的弟子执剑在后,二十四人走过之后,两骑人马缓缓走来。 此时外门弟子刚刚疏散人群,为首的红袍弟子见状水火棍一挥,喊道:“闪开,闪开!”将外门弟子纷纷赶走,后面的青袍弟子指着站在屋顶上的外门弟子道:“滚下来,不看看后面是谁?你们这些奴才,也敢站在两位向爷头上?”屋顶上的外门弟子见状连忙下屋,路道两旁的外门弟子纷纷跪地相迎。 那两骑人马缓缓驶来,左首那人三十岁上下,锦衣玉袍,帽中镶玉,满面雍容华贵之色,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剑身镶满了玉石,手中拿了个马鞭轻轻挥舞。右手那人二十七八岁上下,同样的衣着华贵,坐在马上,手里拿着个鼻烟壶在鼻下轻轻一嗅,摇头晃脑的十分享受。分别是向南雄之子向东明与向西兴。身后跟着一大批的仆人与护卫,还有二人手执高高的顶盖,小跑着跟在二人身后,不敢让太阳晒到他二人的身上。 向东明勒马道:“方才是哪位兄台说,我这位义弟独断专行啊?”向西兴狠狠的吸了一口鼻烟,指着林轩志笑道:“哥,我看见了,是他说的。” 向东明笑道:“好哇,好哇。敢问兄台名号?”林轩志见这二人态度狂傲,衣着华贵,必定是武夷派中大有来头之人,把心一横道:“青衣帮林轩志,请问阁下名号。” 向东明哈哈大笑:“好好好,林兄,你骂得好哇!”这一着众人都不曾意料,林轩志更是十分错愕。向东明指着向中行道:“我这位义弟,别的不说,这独断专行,为所欲为之事那可是干的不少了,可谁让我爷爷喜欢他,我们平日里还骂不得,林兄这一骂,骂的可真好啊!”向西兴猛的吸了一口鼻烟,吸得脑袋有些发昏,嘻嘻笑道:“好,好!” 向东明嘻嘻笑道:“失敬失敬,义弟,老哥说个笑话,你别在意啊!我叫向东明,这是我骨肉亲弟,向西兴!那位,那位是我爹收的义子,我爷爷认得义孙,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弟,哦不,义弟,向中行!给各位认识认识,啊!哈哈。”向西兴跟着笑道:“认识认识,认识认识。” 向中行仿佛习惯,又仿佛认命了一般,对向氏兄弟的话语不加理会,只是站在原地,面色铁青。其余诸人见向氏兄弟不仅不言说对自己如何处置,反而对这个铁面判官大加讥讽,心中登时放宽了几分。 元天霸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当即笑道:“这本就没多大的事情嘛,武林之中比武切磋,本就是寻常之事,一次地动,几次意外,就会要了许多条的人命,这些人今日死在这里,不过是命数到了罢了。没什么稀奇。” 向东明认得元天霸,知道他是个位高权重之人,他知道向中行一日不除,将来自己接任掌门的机会便少一分,有意拉拢各门派豪杰,当即卖了元天霸这个面子,道:“元爷说的对啊!是这个理!这些人死了,说明他们武艺不过如此,死何足惜啊?” 洛天驹见这二人举止太过轻浮,对自己同门师弟如此出言讥讽,心中大怒。王迁与洛天驹一同长大,知道洛天驹为人刚正,向东明兄弟接到命令在先,可是慢吞吞的往山下赶来,全然不把山下的情况当回事,若非向中行及时赶到,还不知要再多死多少条人命。可是这二人赶到此处,不说如何处理现场,反而对这个唯一好好办事的义弟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讥讽嘲弄,必然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洛天驹面带怒色,连忙摆手,示意他不可多言,可洛天驹的话已经出口:“两位向兄,你们若是早到几分,这里便可多救好几条人命。” 向东明平日里骄纵惯了,听见有人反驳自己,心中大怒,一句脏话已经到了嘴边,扭头一看,见洛天驹冷冷的看着自己,心里一惊:“这人是将门之后,家里势力不小。他爹又跟爷爷同位七剑之一,将来选掌门,他一句话就抵得上那些奴才们千万句赞美之言,可不能得罪了他。再说,听说他有个妹子长得花容月貌,我还从没见过,把他捧好了,他日上门提亲,再多娶一房小妾回来,岂不更好?”想到此处嘿嘿一笑道:“洛兄此言差矣,我兄弟久不下山,这不,一下的山来,那些平日里受我武夷派照顾的农民商户纷纷前来送礼迎接,我们又不好意思拒绝,这才耽搁了嘛。” 洛天驹听他话中仍无半点正经,怒气更甚,道:“那你方才所言,今日遇难死者都死不足惜,又是何意?” 向西兴不耐烦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啊,我哥既然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你哪里来的威风,敢到这里来耍?几个贱民的命,连我哥俩的一件玩物都不是,什么东西!” 向东明反手打了向西兴一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收了力,向东明低声道:“这是你哥未来的大舅哥,也就是你的大舅哥,给我客气着点。你有气,对着别人撒去,这个人交给哥来对付。”向西兴奇道:“哥,你不是前几日刚娶了第六房小妾吗?怎么还要?” 向东明陪笑道:“洛兄啊,你想,咱们汇集此地,不就是为了集合力量对抗天教吗?这些人连打几个人的武功都没有,被人几招就砍死了,那你说,我们要着等人何用啊?那可不就是贱命一条嘛!依您的身手,就算再多来几个人,再混乱几倍,您也能脱险,是吧?所以嘛,您这样的人才才是我武夷派所欢迎的,能在这场混乱中活下来的,都是武夷派欢迎的!”他寥寥几语,已经将所有的不是都推给了死去的遇难者,那些活下来的诸人,反而成了歌颂的对象。元林王李四人听在耳里,都忘却了自己方才杀了几人,只觉得这话十分舒服受用,得意洋洋的点了点头。 洛天驹气极反笑,道:“贵派的大义,洛某不敢苟同。若是这场英雄宴所邀的都是些草菅人命、无关是非的人,那洛某...”他本想说“不参加也罢”,王迁却抢在前面道:“天驹!”握住了洛天驹的手,洛天驹气的手腕仍在微微发抖,王迁低声道:“莫要因为这等人而误了大局,咱们来武夷山,是为了这些人来的吗?”洛天驹本欲直接离场,但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嘱托,自己所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神都派,为了今后的武林格局,强忍怒火,转身走向向中行,道:“向兄,洛某失礼,失陪了。”向中行苦笑道:“洛兄这番话语,向某十分感谢。”洛天驹突然想到苏剑云来:“剑云若是在此,想必就直接离去了吧。他不必思虑这些门派纠纷,人情世故,只要自己开心,就是最好。我虽然家有闲财,可是事事都不能顺从自己心意,真是齿于与他为友。”心下凄凉,转身离去。 秦音跟在身后,悄悄对向中行说道:“向爷,我家少主想相助你办理这些亡灵的后事,这些微薄之力,请你收下。”说罢拿出一张小小令牌:“这张令牌是洛府与云雁商会的密物,可购黄金百两,数目不多,请勿推辞。”向中行道:“这事在下做不得主,请上报掌门。”秦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跟着洛天驹离开了。 向东明见洛天驹毫无征兆的走了,心想:“同样是贵家子弟,他的架子倒比我大多了。”笑道:“今日这事又武夷派全都包揽了,我有意在醉轩楼大办宴席,邀请诸位英雄好汉前来饮酒作乐,请勿推辞!” 众人听自己不仅无罪,反而能借此结交向氏兄弟,人人大喜,周遭楼房上看热闹的诸人不仅没遭祸难,还收了一顿好酒好菜,当即大声喝彩。 王迁看着周遭一片洋洋喜气的氛围,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碎肉,走到向中行身边,拍了拍肩膀,道:“真苦。”跟着离去了。 向东明喊道:“喂,喂,师弟啊!麻烦你清扫了!今晚上你请你这堆师弟们去宜食馆,我请客!”醉轩楼是当地最大的酒楼,宜食馆却是当地一件普普通通的饭馆,平日里都是过路的马夫过客的留足地,饭食粗糙,主食居多,菜品甚少。 一大众人马拥着向氏兄弟离去了,就像数月之前他迎娶第六房小妾那样。只留下向中行站在原地,他的那些外门师弟陪在他身后,就像他被人打败,低头回到门派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