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片刻,青蓝医仙送来饭菜,喂苏剑云用完后取走碗筷与便盆,此后三个时辰内屋中便之苏剑云一人。待到傍晚时赤黄医仙送来汤药喂苏剑云服下。又过些许时辰,胡信理来察色把脉,留下些言语,大多是外伤静养一类,说罢便拂袖离去,到第二日又再次前来。此后数日皆是如此,无一日而缺。 如此过了数日,苏剑云外伤已渐渐愈合,内伤也日益好转,加上胡信理每日都教他内外双服药物,还教其以特殊调息之法调理内息,疏通经脉。是以数日下来,苏剑云气色已大有好转,那股内力也已完全融入体内,只是苏剑云自己始终未曾察觉。 待到第六日早上,苏剑云已可下地,想来自己这六日之中一直静躺不动,实在是闷得心烦。正好这一日胡信理外出,苏剑云支开七色医仙,凌霜却无论如何都要贴身服侍,不肯离开。苏剑云无奈,只好以大半个时辰说服了凌霜同他一起出门 苏剑云拄着拐杖,走出门去,寻着条小径走至街上。苏剑云此时已不在怀化,现在身处一处小县城中。那小县城不甚大,街上来往行人并不甚多,热闹之氛更是无法与洛阳城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可在苏剑云看来却已足够,只觉事事新奇,在街上行走片刻,神色已大有好转。凌霜见他玩的开心,便只跟在后面默默相随。 待到晌午时分,苏剑云已现出倦意。凌霜便找了家茶楼,叫了壶茶与几碟饭菜扶着苏剑云走上二楼。 二人走上二楼,只见那茶楼二楼上并不甚大,四张桌子便已放满。那靠窗小桌上两位公子对坐,一公子身着一袭青衣,相貌英俊,双目含神。另一公子一袭白衣,皮肤白皙,眉目间甚是清秀。 苏剑云与凌霜找了张桌子坐下,店小二送了茶碗上来,凌霜倒了茶,放至鼻间轻嗅几下,小抿一口,方才放到苏剑云身前。 苏剑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强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凌霜摇头微笑,并不答话。 忽听白衣公子道:“颜兄,你可知世上最负心的男子是何人?”那青衣公子道:“鄙人不知。”白衣公子道:“现下所见,此人一出,史书上最负心这一称号只怕也是要易主。”青衣公子道:“何出此言?”白衣公子道:“若是有一女子倾心于你,对你千依百顺,为了你一人,一个女孩儿家不惜亲自寻人也要助你脱险摆困,你待如何?”青衣公子道:“这般痴情女子,可是世间少有。若得此女子为妻那可真是夫复何求了。” 白衣公子道:“是啊,可偏生有这样一个男子,非但不复人家心意,还整日在青楼妓院鬼混,与三四个女子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你说,这可不是个大大的负心汉吗?”青衣公子叹道:“想不到如今之世,还有这等负心之人。可辜负了人家是一片心意。” 苏剑云听在耳里,心下犯奇,向那两位公子看去,一抬头,见那白衣公子也正看向自己。只听那白衣公子笑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看法?”凌霜闻言向那二人看去,眼中略过一丝敌意。自从苏剑云受伤之后,凌霜的警惕性便提高了一倍不止。 苏剑云笑道:“在下所见甚愚,便恭听二位尊见便好。” 白衣公子笑道:“‘尊见’二字愧不敢当,不过尊下贵见还是要请教一下的。”苏剑云道:“不敢,在下一介草民,又能有几分见解?” 白衣公子道:“原来如此。不过尊下一介草民,是如何受了这一身刀伤的?” 凌霜倏地站起,右手一扬,几支袖剑自衣袖甩出,分别射向二人。但见那白衣公子提起酒壶,壶口倾斜,手腕一抖,一股酒线自壶口激射而出,左右一扫,那酒线化成一道横线,淋在那数支袖剑上。那数支袖剑一经酒淋,便似忽然被灌入千斤良铁一般,直挺挺的砸在地上。却是那位白衣公子以内力催酒将袖剑一一洒落。他以酒壶为介,将内力传到酒壶上,再激射空中洒落袖剑,内力几经周转丝毫不竭,足以见其内力之浑厚。 那白衣公子衣袍一挥,桌上壶碗一起扬起,飞行苏凌二人,壶中酒水飞溅。 凌霜先前见他以酒击箭,知他内力深厚,不敢硬接,本欲撤步躲避,可余光一瞥,见苏剑云凝坐于椅。心想他有伤在身,自己尚可向旁避开,可这么一来满天壶碗就不免尽数落在苏剑云身上,他本已身受重伤,这许多攻势如何受得?咬一咬牙,立住脚步,左右双手扣上数十枚飞棱,双手一扬,那十数枚飞棱脱手飞出,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绝,那十数枚飞棱分别撞上壶碗,于空中四散飞开。以她的武功本来不足以将这些攻势尽数接下,可她此时心系苏剑云安危,将生平所学运用极致,这十数枚飞棱击出时招式之精、攻势之巧无不精要,显然是身怀上等暗器武功。 又见凌霜抄起桌上茶壶,以同样手法射出一支茶线,向空中射出。但见茶酒相交,两股水线于空中化成一道水帘哗啦一声淋落在地,散成一滩水渍。凌霜内力不及对方,是以那水帘较苏凌二人更为相近,些许水渍已淋在桌上。 那白衣公子喝彩道:“好功夫!”屈指一弹,一根筷子脱手飞出,急射苏剑云双目。但见凌霜雪白的五指一开一拢,掌法灵动,以无比迅捷柔美的手法在那飞筷上一拂,食拇二指轻轻巧巧的捏住。她这一势不仅用上了幼时习得的掌法,还用上了武当内功借力打力的精要。不然以她如此娇柔之躯,无论如何也拦不下如此凌厉的攻势。 那白衣公子屈指连弹,将筷篓中二三十根筷子一一射出,无一不是指向苏剑云周身要害。凌霜掌法变幻,两只白玉般的手掌忽如兰花绽放,忽如鹤顶红冠,身姿手法曼妙难言,竟不似是比武,倒似是跳舞一般。攻势停时,筷篓已空,凌霜手中已握了好大一把筷子。 凌霜将手中筷子在桌上磕齐,放回篓内,移身护在苏剑云身前。 白衣公子笑道:“看来今日是遇上行家了,在下已过过招了,颜兄...”苏剑云打断他话头,说道:“莫道容易逝,百岁摧肝肠。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青白衣公子同时一怔,那白衣公子仰天大笑,笑声爽朗,直冲云霄。青衣公子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如其实。鄙人颜如玉。”白衣公子止住笑声,拱一拱手道:“在下世无双。”苏剑云还了一礼,笑道:“久闻‘陌上公子’大名,幸会了。” 苏剑云招呼凌霜坐下,向颜世二人道:“二位倘若不隙,不如过来坐吧。”颜世二人应过。 苏剑云道:“不知二位来此是为何事?”世无双道:“先前你也听到了,我们两人来此,与一个负心汉有关。”苏剑云不禁好奇,问道:“那人是谁?”颜如玉眼神示意,世无双随即一笑,道:“这个倒是无可奉告。苏兄来次又是为何?”苏剑云道:“受人之托。”世无双笑道:“那可方便说说这一身刀伤是如何受得吗?我二人见过胡大夫了,居然请得动胡大夫看诊,想必...” 凌霜听世无双话语里提到“刀伤”二字,怕这话刺激苏剑云,秀眉一扬,看向二人,正待开口时忽听楼梯口上“嘎吱嘎吱”的传来响声。声音起伏有律,辨得是脚步声响。四人一齐住口,相互对视一眼。寻常人等上楼走梯,不过只有步履声响,若是身怀武功之人走梯,也不过更为轻上或重上些许。可耳听之声却是“嘎吱”声响,若非身怀上等武功,内力精纯至极之人绝做不到这等地步,甚至一些武学大宗师的功力也不至如此。一时心下皆骇,这等人物怎会出现在这偏僻小县中? 四人一齐盯着楼梯口,心神随着脚步声上下浮动。声响停时,两名老妇人立在梯口。 但见两老妇一胖一瘦,皆是年近古稀,满头银丝,皱纹盘脸。那胖老妇慈眉善目,十分可亲,不过身材略显矮胖。那瘦老妇身形枯槁,面色惨白,四肢修长。 那瘦老妇视线扫过四人,众人只觉她两道视线有如冰柱,视线对接皆是一颤。只听她尖声尖气的道:“‘风谲云诡’是何人?站出来。”她静默片刻,不见有人答话,又叫道:“怎么?都是聋子吗?快叫‘风谲云诡’给我滚出来!”那胖老妇笑吟吟的道:“李姐姐,别吓着人家了。”走至苏剑云身前,笑道:“小朋友,来,劳烦跟咱们走一走吧。” 苏剑云身子移了移,强笑道:“师父有言道,不可与陌生人乱走的。”那胖老妇笑道:“哎呀,小朋友可真会讲话,不过今日可是一定要走一遭的。”世无双道:“怎么?不知二位是瞧着谁的面子,来‘陌上公子’面前抢人来的?” 那瘦老妇叫道:“多说什么,走还是不走?”话未毕,已伸手向苏剑云抓去。 凌霜见状右手一翻,上格那瘦老妇右手。哪知那瘦老妇左手一翻猛抓凌霜面门。凌霜一惊,右手引回,双掌向前平推而出,掌劲未至,忽觉对方那一抓之中所携掌风凌厉至极,劲力大的出乎寻常。心里一惊,双掌分错,腰身猛仰,但听破风声响,那爪上烈风直将面门刮的生疼,却也总算躲过了这一着。凌霜足下一点,身形闪至那瘦老妇背后,发掌向其后颈击去。 那胖老妇右手捏指,直点凌霜腰间“带脉穴”,左掌击向世无双。世无双见其掌力深厚莫测,凝力右臂,回掌击出。颜如玉则起身格挡那胖老妇右指。蓦地里只见那胖老妇化指为掌,砰的一声与颜世二人三掌相交。擦啦一响,世无双所坐长椅已被震碎,颜世二人身形一晃,蹬蹬蹬连退十数步方才稳住脚步,胸口皆是一阵烦闷,相视一眼,一同心骇:“以我二人功力,竟难接她一掌。” 那胖老妇双腿一迈,箭也似的冲至二人身前。她身材矮胖,行动起来却十分快捷。只见她双手一上一下,招数大开大阖,手掌挥出千只残影,掌力所至,将二人周身尽数包围其中,竟封死了二人所有退路。 颜世二人心里一凌,同时叫道:“少林千佛手!”眼见对方掌力拍至,屏息凝神,四掌齐拍而出,一护上下,一护左右,以奇妙怪异的掌法支撑下来。可他二人掌力毕竟与对方相差太远,过不多时,颜世二人渐渐支撑不住,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凌霜已将拍至那瘦老妇后颈,那瘦老妇冷哼一声,右手仍向苏剑云抓去,头也不回,背后竟如长了眼睛一般,左手一挽,从几无可能的角度反拍回去,与凌霜交了一掌。 凌霜顿觉对方掌上内力甚是强悍,双掌相交,待要回撤时已然不及,掌缘被对方紧紧吸住,只得摧动内力相抗。 那瘦老妇与凌霜对力,身子就此立住,右爪已够不到苏剑云。苏剑云伸手一撑,身子后移半尺,抄起桌旁拐杖直击那瘦老妇头顶。那瘦老妇伸手一弹,拐杖脱手飞出,断成四节,苏剑云虎口已被震裂,鲜血迸流。 那瘦老妇掌力忽收,凌霜足下一个不稳,向前跌倒。又见那瘦老妇一掌猛拍而出,打在凌霜左肩。凌霜身形本来是向前跌倒,受她一掌,又倏地向后飞出,撞上对面墙板,力道不衰,咔嚓一声撞破墙板,跌下楼去,木屑纷飞。 苏剑云惊道:“凌霜!”眼见适才这一掌劲力大的出乎寻常,凌霜娇弱之躯,如何抵挡得住?心急之下右足一点便欲从那瘦老妇身旁略过。那瘦老妇此时无人限制,左手一翻猛拍苏剑云脊背。苏剑云此时心系凌霜安危,已顾不上自己身上伤口,左手回勾,以一式基本拳法“沈辽帛拳”中的一招“直击长空”回身挥开。那瘦老妇中途变招,左手成爪抓向对方小腹。苏剑云不等左手招式使老,变拳为掌向下猛拍,右手食中二指疾点那瘦老妇双目。那瘦老妇冷笑一声,右手随手一格格开,左爪不停仍是抓向苏剑云小腹,任由苏剑云拍上自己左手,同时变爪为指,几乎是同一时间连点苏剑云身上五处穴位,苏剑云身上一软,瘫坐于地,动弹不得。 便在此时,颜世二人已被逼到墙角,那胖老妇一掌拍出,击在颜如玉膝上,颜如玉一个踉跄,扑地倒了。那胖老妇左掌攻势不停,右手一拂,点了颜如玉背上穴道,跟着横起掌缘斜劈世无双脖颈。世无双正全力相接那胖老妇攻势,眼见掌缘劈至,只得抽出左手相格,同时身子左移,以避那些不及相接的攻势。哪知那胖老妇右手一化,形如鬼魅般点上世无双左臂“肩贞”“极泉”几处穴道,世无双左臂一软,吊垂下来。那胖老妇趁他左边门户大开,又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只听咚的一声,世无双跌倒在地。 一倾之间,苏剑云、凌霜、“陌上公子”颜如玉与世无双四人竟皆败于这两个年近古稀的老妇手中。 那瘦老妇一把拎起苏剑云,仔细端详一番道:“真是这小子吗?我瞅他跟个病死鬼似的。”那胖老妇负手而立,道:“看他右腕一寸处是否有个黑痣?”那瘦老妇翻开苏剑云衣袖道:“有。”那胖老妇道:“那便是了,带着走吧。”说着点了苏剑云哑穴,从腰间解下一个麻袋将其套住,袋口扎紧。 世无双忽道:“老婆子,你们抓他作甚?”那瘦老妇双眼一翻,叫道:“干你什么事了?闭上嘴。”世无双笑道:“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女婿还不让人说了?老婆子,就算闺女嫁不出去也挨不着直接上街抢啊,再说你抢谁不好偏偏抢着他了。告诉你了,人家现在可是名花有主了,你这么乱搞,小心人家泰山知道了饶不了你...”他信口胡说,只盼能拖住二人片刻,又盼胡信理此时已回到小房,发觉苏剑云不见,带人来寻。届时以他二人再加上七色医仙,兴许还有一战之力。颜如玉与他心意相通,闭目不语,暗自凝力冲穴。可那胖老妇点穴功夫十分精要,加上内力深厚,所点的又都是大穴,颜如玉一时倒也无可奈何。 世无双满嘴胡说,东拉西扯,口中话语以荒诞至极。那瘦老妇越听越怒,骂道:“臭小子,你敢再说一句试试?”举掌便要拍落,那胖老妇从中拦住,劝道:“莫要多生事端,走吧。”那瘦老妇瞪了世无双一眼,衣袖一甩,负手而去。 胖瘦二妇一同跃出窗去,几个起落,已不见人影。 世无双叹气道:“行了,别冲穴了。糟嘞。”这几句说的却是四川土话。颜如玉睁眼叹道:“想不到这老妇点穴功夫竟精要如此,我几番冲穴都冲不开。”这几句回话说的却是福建客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