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剑云接着北斗星辨认了方向,做了记号,只因天色晚了,没有火把不敢贸然夜行,索性倚树而眠。 次日一早,寻了方向,拿剑开路缓缓前行,待到晌午终于见到了杜景熙所言的村落:但见那村庄依山而建,村旁边是万丈绝壁,有一银色巨蛇般的瀑布自云端漱漱而落,将边上的山壁冲的溜光,有些飞屋已建在了绝壁之上,之间有一条条铁链相连,铺着几块木板,远远望去也只见云雾轻拢,寥寥几件房屋。 村口确实一个高大的寨门,门上看守的汉子见了苏剑云,叫道:“留步,是哪里的朋友?”其余守备皆拔了兵刃在手,有人搭上了弓,吃满了力。 苏剑云见守备之中不乏好手,高声道:“在下是受杜景熙前辈介绍前来。”汉子道:“请教姓名。”苏剑云道:“不敢,晚辈姓苏。”那汉子道:“请苏朋友先将兵刃丢上来吧。” 苏剑云心想你这人外表粗鲁,心思倒细,微笑着将长剑一招,掷上寨门。那汉子伸臂一揽,接了过来,但觉鞘中作响,拔剑一看,原来剑身已断成数截。这一招内力震剑把握的甚是精妙,内力先输,待剑飞半空时便已将剑身震断,那汉子接剑时,剑上便只剩劲力而无内力了。 那汉子喝了声彩,道:“不错,这正是杜大侠约定的暗号,兄弟身上可另有信物吗?”苏剑云心想我随手一扔,断剑不过表示并无敌意,暗号云云,从何谈来?听他又要信物,取出金叶道:“这个吗?”掷了上去。那汉子接住看了道:“不错,开门吧,苏兄弟莫要见怪。”说罢大门松动,似乎要开启。苏剑云见那大门开启还要有些时候,便走到门前纵身一跃,拔高数尺,待空中力尽又在门上一点,再度纵起,两个起落便到了顶上。立定了脚,向那汉子笑道:“不必了,近来江湖上不甚太平,还是少开门的好,免得让闲杂人等混了机会。”那汉子脸上变色,道:“是,这边请了。”让人领了苏剑云向绝壁上的悬梯走去。苏剑云转身跟随,只听身后一人喃喃道:“前两日那汉家姑娘也是,今天这朋友也是,汉家人都好上墙不好走门吗?”另一人道:“只不过那汉家姑娘是杜大侠亲自送来的...”步行渐远,已听不清楚。 上了悬梯,走了几步,只觉得梯身摇晃,木绳嘎嘎作响,几阵山风吹来,在深渊谷底发出呜呜空响,好似潜蛟呜号,又似嫠妇哀泣,饶是苏剑云见多识广,也不禁心中发毛。 绕过一座山,上了山顶,只见山顶上有八根粗长铁链向前延伸,直入云中,不见尽头。左右分别两根,一上一下,供人搀扶,下有四根,上铺木板,供人行走。 领头那青年道:“小心,别往下看,别滑下去。”抓住两边的铁链走了上去。苏剑云跟了过去,走了一阵,已不见来路,亦不见去处,整个人都隐没在云雾之中。低头看时,脚下却是一片漆黑,如张大了嘴般的深渊,鸟兽不闻其声。 走着走着云雾渐散,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平地,是个山腰,房屋俨然有序,约摸有二三十户人家,是个小小村落,周遭青林碧叶,鸟声宛宛,村旁有一飞瀑天降,冲出了个池塘,池塘上荷叶片片,鱼儿嬉戏。村中大多都是些妇女儿童,谈笑和洽,其乐融融。苏剑云见了此景不禁暗想:“想不到世外桃源竟然真的存在,若是能在此处生活,远离江湖喧嚣,也是挺好。” 正兀自出神,忽觉肩上给人一拍,一清脆悦耳的声音笑道:“苏大哥,你可算来了。”苏剑云闻言回身,但见云鬓雾鬟,衣拢氤氲,却是许久未见的洛澐。 原来那日苏剑云离了洛府后,洛天驹大惊,连忙去找父亲,洛天正却只是笑道:“随他去吧。”洛天驹想到当今江湖局势,连忙派人前去寻找,不过这事落到诸门客身上时,却无人想帮忙,众人均想只不过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连交情都谈不上,再说天下之大,哪里去找?都推脱不去。洛澐却因他曾出手相助自己,加上一连三挫武咏文、陈弁言、王迁三人锐气,以至这段时间清净许多,对苏剑云颇有好感,也较担心。见哥哥一连数日紧锁眉头一言不发,便向兄长商议让自己也外出寻找。洛天驹正心慌神乱,只道妹妹率性胡闹,严词正色的将她训斥了一通。洛澐自幼深受父母宠爱,给哥哥这么一番训斥,自觉无错,大感委屈,心想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不管能不能找到苏大哥,都不必再回来了,反正你又不疼我。便跟哥哥怄气,离家出走。 出了洛府,按先前听兄长所提到的苏剑云的去处,一路向南,一路上所见所闻均大感新奇。洛天正幼时受父亲管教甚严,平日里稍有不对便被大吵大骂,抬手便打,因此对伦理纲常、腐朽礼数十分仇视,对儿子只教些待客之道,对女儿则更为疼爱,毫不管教。洛夫人出身武学名门,自幼得父亲宠爱,对什么伦理纲常、孔孟之道更是毫不在乎。洛澐受父母影响,又养在深闺,不常出门,家中父母兄长疼爱,更无人敢跟她粗言粗语。因此不太了解世俗风情,遇见了人问路,也不知道要用敬语,到了饭店吃饭,也分不清小二店家的乱叫一气,不过一路上众人见她长相脱俗,举止可爱,只是笑笑,不与之较真。 如此走了两日便腿脚肿痛,在一家客店一连躺了两天,自怜无人疼爱,离家数日都无人来寻,想来父母早对自己厌恶的紧了,咬一咬牙,又向南走了十余日,心想这世上就只有一人对自己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她轻功甚好,只二十余日便到了湖南,又恰好遇上了醉笔仙杜景熙,杜景熙听说她是洛天正千金,大吃一惊,连劝带哄的劝她回家,洛澐红了眼眶,只是不允。杜景熙无奈之下,又怕她乱跑,只好答应一定给她找到苏剑云,把她带到了这村中安顿,暗地里飞鸽传书,告知洛天正二小姐平安。 苏剑云见了洛澐,吃惊之大可不下于杜景熙,连忙问道:“你怎么到了这里?广西与河南相隔千里,你是如何来的?就你一人吗?洛伯伯可有派人与你同来吗?”洛澐见他神色慌乱,颇为关切,大为感动,双眼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苏剑云更加手忙脚乱,道:“别哭,别哭,是谁欺侮你了吗?我去给你出气,好吗?”生怕自己言语粗鲁,惹她难过,这几句话说的既是温柔。哪知洛澐这几日来心情压抑许久,此时听了这般温柔的话语,心情激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遍抽泣道:“我哥哥不要我了。”于是将自己如何与兄长生气,如何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一一与苏剑云说了。 苏剑云听罢,觉得洛澐此番虽然委屈,但如此离家出走,使家人徒增担心,也确实不该。可见洛澐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下自先软了,在一旁细声相哄。 待风雨初歇,苏剑云见洛澐脸旁尚有泪痕,伸手想给她擦去,伸到一半忽然想起身份不符,停下了手,缩回脑后抓了抓头发,问道:“那...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二小姐?”洛澐低头不语,过了许久才轻声低喃道:“澐儿。” 苏剑云当即明意:“她只为了寻我,不惜远赴千里,足见对我情义深重。此处虽然幽僻,但也不是长久之所,洛伯伯对我恩情深重,需得好好保护,寻机把她送回父母身边才是,只是现下还有事务要向杜前辈询问。嗯,等杜前辈回来之后,再于他商谈今后澐儿去处,不过得先不让她乱跑才行。”便轻声道:“澐儿,那你便先跟着我,好吗?”洛澐点了点头。 苏剑云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带自己进来的青年,见他神情窘迫,别过了脸,时不时的向自己看上一眼,眼神复杂。不禁大窘,暗叫尴尬,走上前跟他强笑着拉扯几句,请他把自己带去住处。却见那房屋飞梁架柱,凌空而起,建在了离地十余丈的崖壁上,屋檐梁窗,都是依着江南风格所建,与周遭景象颇为出入。青年解释道,这是杜景熙从前给自己建的小居,平日用不上之时,便给来访的客人居住。 苏剑云与洛澐上了这座“飞楼”,见里面共有两层,一层是大厅,挂了些笔墨书画,还悬了柄剑。二层是客房,共有三间,其中一间上锁,想来是杜景熙自己居住,另一件已被洛澐占用。苏剑云笑道:“若是少修一间房,我便要睡地板了。” 洛澐忽然道:“对了,苏大哥,你看这个。”走进自己屋中,取了柄剑出来。苏剑云见那剑鞘口老旧,已有许多年未曾使用,打开剑鞘,青光闪闪,剑气凌人,不禁赞道:“好剑!”剑出鞘口,清鸣嗡嗡,上刻蝇头小楷数字:“可怜天下群雄,无人使我一败。人生得此,哀兮叹兮。”落款是个“洛”字。 苏剑云低声念了两遍,蓦地里猛的一惊:“啊哟,这莫不是‘剑仙’洛怜天?!” 昔日玉皇顶问剑,传闻有一白衣男子曾下帖邀战群雄,与他对战的共有四百余人,其中不乏一些名门正派的好手,可最终却无一人得胜。甚至连剑圣白召松、剑狂洛天正、剑魂向北天、剑痴孟殿成、剑鬼王秉这一众高手也败于他手下,这白衣男子赫然便是剑法天下第一,“剑仙”洛怜天,其时只二十四岁。只因一句“可怜天下群雄,无人使我一败”,江湖上便称之为“洛怜天”,本命如何,反而无人知晓。 洛澐右手食指戳着脸颊,轻声道:“洛怜天?哦,是肃霜小叔。”苏剑云不明其意,疑惑的看着洛澐。洛澐道:“嗯,洛怜天本名肃霜,你不知道吗?”苏剑云问道:“那小叔是?”洛澐道:“他是我爹爹的亲弟弟,自然是我小叔了,只不过他很早就离家了,我也未曾见过他。” 苏剑云只觉脑中“嗡”的一响,呆立半晌才缓缓道:“想...想不到你还是个大有来头之人。”有了个剑狂父亲,又多了一个剑仙叔叔,这等身份,只怕单是说了出去江湖中人就得敬而远之,无人敢惹,可现下情况却不同往日,平日里身份越是尊贵,现在就越危险。苏剑云又问道:“今日里,你可听杜前辈说起些江湖上的事吗?”洛澐眼望别处,不去理他。苏剑云见状,心中好笑,又加了一句:“澐儿。” 洛澐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嗯,我听杜叔叔说,近日好像有一个人要复出江湖,说此人旗下势力甚广,是个...嗯...恶贯满盈之徒。”苏剑云心里一沉,问道:“这人姓什么?”洛澐见他脸如白纸,说话发颤,吓了一跳,问道:“你,你没事吧?” 苏剑云摇了摇头,咬牙道:“此人姓雨,名无正,是吗?”洛澐见他神色可怖,不敢说话,点了点头。 苏剑云顿觉四肢无力,一下瘫倒,额头雯时间起了一层细珠,呼呼喘气,做声不得。 洛澐大惊,连忙扶他坐起,问道:“你...你怎么了?是哪里痛吗?”用衣袖轻轻拭去他头上细珠。见他久不答话,甚是焦急。 过了许久,苏剑云“呵”的一声,摇头强笑道:“澐儿,你不该来此处。”洛澐急道:“你怪我不该如此赌气,那,那我回去就好,你别生气。”苏剑云道:“便是回去,也未必安全。不过以你父亲人脉和母亲家世,再加上众门客与邀助些江湖上的朋友,虽不容易取胜,但也不至于落败。”洛澐惊道:“有人要与我爹爹为难吗?要这许多人手。”苏剑云道:“不只是你爹爹,这人只怕是要与整个武林为难。”洛澐听的严重,心系家人,忧心似焚,忙问道:“此人是谁?” “天教教主,雨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