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夜神殿在这南疆境内乃至整个大越王朝的地位,小余早已听过太多。可是自从他来到长夜谷中的人界,成为夜神殿座下一员教众的这些年来,关于夜神殿种种,他看在眼里,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就好比夜神殿的所在之地、这个常年被白雾笼罩的长夜谷,在外人眼中看来,或许是南疆境内最为神秘莫测的所在。 但其实只要有一个夜神殿教众的身份,几乎就能随意出入,畅通无阻。就连当年那个来自天竺的阿布哈桑和他家族里的一众武士,都能轻松潜入其间偷学武技。 又好比按照夜神殿数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像他这种从小就被夜神殿收养的孤儿,只有通过那场生死选拔,成为最后一名幸存者,才有资格成为夜神殿教众,进到人界教坊的地底石牢学习武技。 谁知通过小余这些年来的了解,事实却是只要有足够多的银钱打点,教坊里的教头就能行个方便,偷开后门把人塞进来,替换掉当中不合格的那些教众。包括小余自己也曾打点关系,将那个和自己有着杀父之仇的小美偷偷塞了进来。 甚至包括今日这场一年一度的神殿选拔,看似公开公平公正,全凭本事争夺那十个晋升地界的名额,但那个自称当朝李太傅之孙的公子哥李烜,居然可以当众用钱购买名额,凭借自己显赫的家世地位,大摇大摆地站在了获胜者的队伍里。 以上种种见闻,难免会让小余有一种夜神殿也不过如此的感觉,甚至还有些鄙夷。直到跟随这位来自天界的使者萍姑娘踏足神寂山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矗立于长夜谷中的这座神寂山,也就是夜神殿“天地人”三界之中的地界和天界所在,显然不同于小余这些年来所在的人界,而且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要想登上这座神寂山,总共就只有正面一条道路。在那山脚的入口处,是用一根根漆黑色圆柱巨石搭建的山门,宽约三四丈,高达七八丈。从这些早已不太规整的石柱形状和上面斑驳的岁月痕迹,可以看出登山处的这一道石门,恐怕已经接受了数百年岁月的洗礼。 小余跟在萍姑娘的后面,刚刚踏入这道进山石门,四下阴影中立刻就有十几条黑色人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清一色全都是身穿象征着夜神殿地界高手的黑袍教众,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刃,如临大敌般将萍姑娘和小余包围在了当中。 尽管不知这些黑袍教众的深浅,但已经具备武技根基的小余,也能大致判断出眼前这些地界高手的实力,全都不在方才和自己交手的那个武痴全进之下,更是远胜今日参加神殿选拔的那些人界教众。即便是自己和他们一对一较量,恐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待到萍姑娘亮出一块雕刻着鲜花的黄色翡翠令牌,向守卫在此的一众黑袍教众说明缘由,这些幽灵般的人影才神色稍敛,纷纷用惊讶的目光扫视小余半晌,然后才重新隐身于阴影当中,再寻不到半点踪迹,似乎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随后小余跟着萍姑娘沿古旧的石阶继续上山,一路上类似的关卡,还有五处之多。越往山上走,不但关卡处守卫的教众越多,而且还有设置有箭垛、尖刺、栅栏等防御工事,包括许许多多小余叫不出名字的机关。按照萍姑娘的说法,这些六道登山的关卡乃是由地界管辖,与地界的“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堂合称为地界的“六关四堂”。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有这位来自天界的萍姑娘带路,莫说小余孤身一人,即便是有十个、一百个小余,也休想闯过这六道戒备深严的关卡,去往那所谓的地界四堂,更别说是常年笼罩在白云之中的山顶天界所在。 至此,小余才算真正见识到了这南疆夜神殿的实力,又或者说是重新认识了自己效忠的这一教派。 可想而知,位于这座神寂山中的地界和天界,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夜神殿所在,又或者说是夜神殿的根基。而长夜谷中的人界,倒像是位于夜神殿山脚下的一处村落。无论什么教坊食坊、兵坊衣坊,都只是为了居住在这座神寂山上的教众服务而存在。 至于一直身在人界的小余,包括阿玲、丧彪和小帅这些身穿白衣、灰衣的人界教众,乃至各坊的坊主,包括掌管整个人界的洛无心洛总管,都远远算不上是夜神殿的核心人士。充其量只能算是外围教众,离夜神殿真正的核心少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就在小余感慨之际,两人登山的脚步不停,已依次通过六道关卡,来到这座神寂山的半山腰位置,眼前也随之出现一大片空地,被修建成了一个露天的六角形广场,每一个角落都对应着一条石砌的道路。其中一条正是他们两人登山的这条路,还有一条则是笔直通往陡峭山壁前的一处工事。 至于这个六角形广场的另外四条道路,依次眺望过去,分别是四处由石木修建的高矮房舍,通体呈灰黑之色,看得出已经颇有年月,透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秘感,应当就是常听人界教众提及的、也是此番神殿选拔的获胜者即将加入的“地界四堂”。 此时的小余自然没有心思理会这什么地界四堂,眼见广场上也有不少黑袍教众驻守,还有不少神情凝重地快步穿行于其间,所有人见到萍姑娘和她亮出的那块翡翠令牌,全都毕恭毕敬退到一旁,小余也不敢多问,只能闷声跟在这位天界使者的身后。 只见带路的萍姑娘并未选择前往地界四堂的四条道路,而是领着小余走那条通往陡峭山壁的道路,一路来到山壁之下的那一处工事前。 直到离得近了,小余才看清这一处所谓的工事,其实就是通往这座神寂山山顶的唯一路径,乃是由山壁上方垂下的十余条锁链,挂着一个个载人装货的方形竹篮,通过锁链的升降,径直没入头顶上方那常年隐身于云雾之中的神寂山山顶,也便是夜神殿至高无上的天界所在。 显而易见,要想抵达天界,就算能够硬闯通过山路上戒备森严的六道关卡和高手如云的地界四堂,一路来到这座工事前面,最后却还有这近乎天堑般存在的陡峭山壁和升降竹篮。 只要山顶上面的人收起或者剪断那一根根垂于山壁上的锁链,无论有多么高明的轻功,也绝不可能沿着这光溜溜的山壁徒手攀登上去,从而涉足天界半步。 这一次领路的萍姑娘不但亮出了通行的翡翠令牌,还与这升降竹篮处的守卫对了一通小余听不懂的切口暗号,驻守此间的教众才肯放两人通行。 而且在踏进方形的载人竹篮之前,还有两名黑袍教众上前,对小余进行了一番仔仔细细的搜身,将他一直系在腰间的那柄破甲刃暂时扣了下来,然后才肯让他跟着萍姑娘上了竹篮,在锁链的拉动中缓缓升空,朝着那被白云所笼罩的神秘天界而去。 伴随着竹篮越升越高,下方地界的六关四堂和那个六角形的广场,也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是两人乘坐的竹篮已经上升到了山顶处常年萦绕的白云之中,从而被朦胧的雾气遮住视线,就像是被蒙住了双眼,身前一尺之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尽管长夜谷中也有淡淡的雾气终日缭绕,但是比起神寂山山顶上这遮天蔽日的厚重白云,却还差得远了。小余还是第一次撞见这种情形,身在这无穷无尽的白云之中,只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瞎子,只能靠声音猜测四下的情况,难免有些心慌。 似这般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但听朦胧的云雾中传来机簧声响,身下的竹篮随之一沉,就此停顿,显然已经抵达终点,上升到了山顶的天界所在。然而四下笼罩的云雾却并未散去,眼前依然是朦胧一片,全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正值小余仿徨之际,只听萍姑娘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说道:“后面的路你可要跟好我了,要是在这里乱闯乱撞,去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很容易就会丢了性命。” 小余忍不住问道:“你能看得见路?” 萍姑娘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当然也看不见啦。只不过在这里居住惯了,不用眼睛看,也一样认识路。” 说着,她这才想起小余既不认识路,也看不见东西,又说道:“这里是主子居住的地方,几乎不会有外人前来,我也是第一次带外人上来。嗯……要不这样,你拉着我的衣袖,一路跟着我走,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伴随着她的声音落处,朦胧的云雾中萍姑娘已寻声靠向小余这边,向他探出一只纤细的小手。 要说小余本是贫苦出身,尽管加入夜神殿习得一身武技,但这些年在人界的身份,终究只是一个食坊打杂的下人,和其他的人界教众一样,今日突然见到这么一个精美的女孩子,仿佛是见到了画卷里的仙子,难免有些自惭形愧,所以这一路上都只是远远跟在后面,始终和这位萍姑娘保持着一段距离。 此时伴随着萍姑娘的靠近,云雾中顿时有一缕淡淡的幽香传入鼻中,在这目不见物的山顶白云之中,不禁令人心中一荡,浮想联翩。小余不敢胡思乱想,急忙收敛心神,依言轻轻拉住萍姑娘的轻纱袖口,跟着她的脚步踏出竹篮,在这片无边无际的云雾中小心翼翼前行。 之后的道路或是沿青石路前行,或是沿石阶上行,又或者是在花香四溢的丛林中穿行。对于这夜神殿天界的光景,什么都看不见的小余只能全凭想象,猜测自己这一路上究竟路过了哪些地方。 如此约莫行出一两里路程,小余只觉所在之处竟是越走越偏僻,眼前的白雾中似乎透露出一种凝重的气息。而萍姑娘的脚步也开始变得缓慢,甚至是有些迟疑,似乎不太熟悉此间的道路。 正疑惑间,忽听前面的萍姑娘一声惊呼,身子随之往前一沉,似乎是一步踏了个空,整个人径直往下掉落。 百忙中小余不急细想,下意识地就往前踏上一步,一把扣住萍姑娘衣袖中的纤手,想要将她拽回来。不料一片迷茫的白雾之中,前方的道路竟是一处大坎,小余这一上前,整个人也随之踏空,当场失去重心,跟着前面的萍姑娘一起往落空处跌了下去。 这一变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快到小余根本来不及思考应对,整个人便已身在半空之中,也不知下方的这处落空到底只是一个浅坑,还是悬崖边上的万丈深渊,说不定自己和萍姑娘的这一失足踏空,转眼便要摔一个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话说此刻的小余已经抓住了萍姑娘衣袖中的手,索性便在半空中发力,将她拽进了自己怀中,从而将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孩子护在上方。如此一来,就算白雾下面当真是一处夺命的峭壁,说不定有自己的身子缓冲,还能保住这个女孩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