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并没有回殿,在身边沉默了很久,过一会她好像腿麻了,慢慢挪到廊柱边,一屁股在旁边坐了下来。 声音冰冷,缓缓说道,“天下皆知本宫乃东林送到禁宫,陛下不接受,杀了我们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先帝太狠了,他们的报复也很简单,既然不听话,那皇嗣一个都别想留下。 当今后宫其实不复杂,刘效祖与江南交好,把周氏强行立为正宫,利用周奎贪财的特点,通过后戚遥控后宫。 为此他们两手准备,田贵妃是扬州人,田弘遇是扬州军户,他的背后是两淮盐商。 袁贵妃是北直隶军户之女,英国公无法阻止选妃,强行塞进来的人。 但陛下登基靠东林老臣,周氏正宫之位不能动,就算陛下知道不合适,也不能动,否则会开启互相残杀,就像先帝一样。” 有点惊悚,因为时间不对。 陆天明慢慢起身,纳闷问道,“先帝当时还未倒下,他们就知道先帝必亡?” 张嫣冷哼一声,“天启六年陛下身体就不太好,天下人不知,有心人早知道了。先帝是个要强的人,为皇嗣强行吃药行房,天启七年春季就在尿血,落水只是引子,不落水也不行了。” “所以当今陛下不让太子露面,以免像先帝和他自己一样被控制?” 懿安皇后诧异看了他一眼,“你果然很聪明。” “刘效祖与江南商议?他是谁的人,或者说谁是他的朋友?” “新乐侯的朋友很简单,就是南京勋贵,但他不参与走商,单纯的官场朋友。听说你有一位小妾是他的孙女,陛下看似在制衡,其实是在妥协,刘效祖一定与英国公商量过,英国公无所谓,他也得让南边放心。” 陆天明瞠目结舌,“卑鄙,利用一个女人。” “贵人家没有女人,只有货物,刘文弱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就是她最大的价值。” “我说怎么从未见过南边的人,原来一直在身边,刘效祖也知道靠皇帝会死,他是皇帝的人,也是南边的人。” “你这理解不对,他就是皇家的人,只不过与南京勋贵、京城勋贵都是朋友,他的基础是皇帝,并非脚踏两只船,先帝在世他就是这样,皇家需要这么一个联络人。” “那他为何帮助南边把周氏立为正宫?” “不立周氏,就是田氏,还是南边的人呀,袁妃不行,她的家人都去世了,就算诞生皇嗣也会出问题。” “后宫布置这么多,竟然是为了将来的皇嗣去往南边?” “这是你的猜测,也是大多数人的猜测,但正如你刚才所说,没有谈妥之前,京城贵人不可能放皇嗣南去,得不到就毁掉,哪怕杀了他们,也不会允许江南单方面控制皇嗣。” 陆天明摸摸额头,十分认真道,“他们在酝酿南宋旧例迁都?英国公和京城勋贵在用大义拖着?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懿安皇后停顿了一会摇摇头,“你这理解错了,本宫可以告诉你,他们不是在酝酿迁都,只不过是在权争罢了,一切都是为了官场主动,施政主动。若说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六十年前开海贸的时候,他们把黑手伸向了后宫。” “海贸?隆庆年开始的权争?” “权争一直存在,为何如此吃惊?” “没有,娘娘继续。” “他们只是为了开海的名义,而不是为了开海的规模,有了名义就可以大规模走私,隆庆帝开海泉州和定海,让他们好一顿夸。就像北方俺答封贡一样,有互市才可以大规模走私,朝廷不能不开,也不能全开,这样他们才能顺利控制一切。” “微臣明白了,为何执着于皇嗣问题呢?” 懿安皇后叹气一声,“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他们为了控制权争的伤害,让皇家来承受这一切。” 陆天明奇迹般理解了这句话,眼神一亮,啪啪鼓掌,“聪明啊,这是谁开的头,皇家怎么倒霉都行,的确不能让百姓跟着遭殃。” 懿安皇后歪头看着他,冷哼一声,“谁开头那就更早了,也许是太祖和成祖的问题,他们残杀功臣,滥杀大员,让中枢大员成为危险的职位,刑不上士大夫在朱明沦为笑谈,士大夫当然会反击,你看后来的大员就不会轻易掉脑袋了。这法子一点不聪明,皇帝是君王,皇室不稳,那就是天下不稳,他们不是为了避免伤害百姓,是为了不伤害官场,你还真笨。” “微臣在问娘娘天启朝和崇祯朝的事。” “笨蛋,整个朱明历史都是这么回事,隆庆帝死的蹊跷,正德帝死的更蹊跷,泰昌被弃之如履,万历朝国本之争那么烈,泰昌以为他是天下人支持的皇帝,现实告诉他,天下人从不支持有威胁的皇帝,像万历那种活死人才能长久。 先帝利用魏忠贤想做大事,也不明不白死了,当今皇帝越想做事,越做不成事,你若能帮他做成大事,那你也很危险,这可能也是英国公让你出巡的原因,他们还是没有互相妥协。” 陆天明大骂,“他妈的,这逻辑无敌了,泰昌有什么威胁呢?” “你认为泰昌很傻?” “不知道,微臣不认识。” “呵呵,泰昌帝对别人没威胁,对东林是生死威胁,因为他参与了东林党一切朝堂争斗的阴谋,做皇帝后看似提拔东林,实则在准备定罪,这是他做皇帝的必然选择,一个皇帝参与党争,他的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下手非常快,一个月都不让他活。” 陆天明听懂大概脉络了,过于详细懿安皇后也不知道,自己也不需要知道,皇帝家里的一切现象,都是权争显现。 后宫的出身已定,自己无法改变,现阶段他们又没有具体目标,自己搅和进来毫无意义,知道谁危险就够了。 “娘娘喜欢交换消息?说来听听,微臣看看能帮到您什么。” “帮本宫复仇。” “谁在弑君?” “不,本宫知道谁在弑君,你永远没有答案,他们销毁了一切。本宫想知道当初谁逼着皇帝杀了本宫的孩子。” “娘娘刚才好像说过了,是陛下自己杀了自己的孩子。” “本宫想知道是谁在逼陛下。” “天启三年,东林依旧众正盈朝,魏忠贤还没有大权在握,微臣除了直接去问英国公,没有任何办法查案,娘娘在怀疑英国公,那就是英国公,想必他不在乎你的仇恨。” 懿安皇后扭头瞪着他,月光下眼珠黝黑,好似有无尽恨意,陆天明不为所动, “娘娘,有意思吗?您当初既然知道自己入宫不单纯,就得承受后果,您的仇人是您的丈夫,不是别人。这个算微臣免费送您的答案,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懿安皇后沉默了,李开先从偏殿出来,朝天指指月亮,示意他约定时间到了。 陆天明刚想说话,懿安皇后轻咳一声,“你从本宫这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也许,可能,大概。” “何意?” “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本宫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禁宫,这地方太恶心了。” 陆天明并没有给她答复,因为还没想好她有什么用,后退一步,郑重躬身,“娘娘保重,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