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贞运看他不说话,再次说道,“怎么?陆同知已经知道史料缺失?” 这是孔子的第62代孙,南直隶人,应天府进士,一生都在翰林院和国子监,抛开清流、文学家身份不谈,抛开他将来短暂的阁臣、首辅不谈,他是绝对的史学家。 冠绝明清交际的史学家,因为他编修了神宗实录、光宗实录、喜宗实录,唯一的三朝编修官。 后世很多史料来源开头是:据孔贞运记载。 当官本事很稀松,脾气够硬,公认的史学家,史学界超乎寻常的地位。 陆天明一时间想不到他与阴谋有什么关系,且他与曲阜孔家可不一样,他是哭死的,大明亡国后生生把自己哭死了。 这样的人… 想干什么呢,脑子不够用了。 “陆卿家!”皇帝突然大吼一声,“你怎么又走神了?伤势很重?” 皇帝这是给他台阶下,陆天明撑撑腿再次站直,“回陛下,微臣做监督百户从未出过差错,史料每次交接都有令牌签押,但微臣从不看管史料,丢失史料是翰林院找死,别想推脱给他人。 这是典型的监守自盗,臣请下狱所有翰林,立刻追查史料去向,如此欺君大罪,十恶不赦,诛九族都不过分。” 几人被他的杀性震惊了,怎么还试探来一个疯子,皇帝更尴尬,谁知道丢了什么史料,突然被陆天明架起来了。 “荒唐!”孔贞运立刻接茬,“老夫编修神宗实录、光宗实录,如今反而欺君了?” “没错!孔大人,就算你编撰了大明十五帝的实录,那也是过往功劳。丢失史料依旧是一等一大罪,不赶紧找,不赶紧恢复,此时此刻,跑乾清殿做什么?恃功而骄?倚老卖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暗度陈仓?浑水摸鱼?声东击西?” 陆天明喷了一大串,一脸愤怒,突然朝皇帝躬身,“陛下,皇史宬刚刚着火,这群翰林大儒跳出来做什么?他们这是火中取栗,妄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利用陛下仁慈混淆丢失史料之事,其心可诛。 臣请立刻下狱翰林院所有属官,未查清前任何人都可疑,这是诛九族大罪,谁都不能轻饶,陛下若饶恕他们,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陆天明刚才那些成语,每一个都能延伸出一个阴谋,皇帝等陆天明说完,突然伸手,“都闭嘴!不准吵!” 低头想了想,崇祯抬头一脸阴沉,“温卿家,什么时候丢失史料?” “回陛下,微臣一直在内阁轮值,是今日四位和成国公突然说之前看过的史料不见了,全都是天启七年的史料,微臣认为事关重大,立刻带诸位面圣。” 皇帝没有看孔贞运,而是看向成国公,你不去都督府,天天在翰林院,总不会不清楚。 朱纯臣当然不会躲,低头道,“回陛下,发现史料丢失是前天,昨天核对了一天,今天赶紧上奏。” 皇帝呵呵冷笑两声,“朕听明白了,史料刚丢,你们把陆卿家叫来做什么?他能给你们无中生有吗?朕被你们糊弄了,还以为是三年前把史料丢失了。” 孔贞运这时才说道,“陛下,丢失的史料是天启七年四月到皇帝驾崩前五个月的起居录、后宫诸事记载。” 崇祯慢慢起身,眼里喷火,“孔贞运、张至发、贺逢圣、黄士俊,你们该死…来人,禁卫立刻封锁翰林院,任何人不得出入,让他们给朕找,三日内找不到,全部抄家削职,流放三千里。” 皇帝这是破防了,哪有思考的心态。 他说完怒气冲冲回偏殿,门口的禁卫统领立刻去通知宋裕德,陆天明扭头瞧瞧他们,脑子还是有点晕。 “温大人,下官还真糊涂了,什么情况?” 朱纯臣突然起身,到陆天明耳边低声道,“天明,起居录副本去年在西苑就因雪灾毁了。” 陆天明猛得扭头,“文牍司的副本呢?” 朱纯臣摸摸鼻子,“不知道,你不是主官嘛。” 陆天明瞬间想骂人,因为文牍司的副本就算在,也无法作为史料。 大明在史料管理方面绝对值得称赞,没有互相佐证的东西,一律不得作为正史依据,胡编乱造更是找死。 可惜啊,对史书再认真,最后也被人烧了。 没什么头绪,陆天明挥手哈哈笑了,“起居录找不到,去找起居郎,起居郎找不到,去找抄录的笔贴,过手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都死光了吗?” 温体仁轻咳一声,“就算有八千人,他们能记起当时的事吗?就算记得,你敢信吗?” 陆天明敲敲额头,缓缓到成国公身边落座,他实在想不到,这件事的‘核心点’是什么,能实现什么目的呢。 竟然完全糊涂了。 “咳!”成国公轻咳一声,“天明,史料不全,那喜宗实录就只能编到天启七年,永远不会完,除非当今皇帝强令结束。” 陆天明皱皱眉头,扭头看向另外四人,“几位大人好似不急。” 孔贞运冷哼一声,“老夫没讹你,只是想看看文牍司的副本,因为我们几个粗略看过,大概真假不会错。” 陆天明一拍手,“这简单啊,一会就去看看,下官想知道,前天翰林院发生了什么异常?” 四人齐齐摇头,“我们都回忆两天了,没什么异常,史料就在典籍房,很多人去翻阅核对,翻着翻着就没了。” 原来是内外勾连的盗窃案,陆天明低头想了一会,干脆直接问温体仁,“温大人,就算有人偷了,除了实录无法按时编修,还会有什么后果呢?” “翰林院所有人都会落下不光彩的记录,难以诚信立世。” “还有呢?” “这就很严重了,陛下将来所用朝官都会背上这个罪名,本朝官员集体不孝。” 什么和什么呀,陆天明更晕了,始终意会不到这事关键。 “天明,你真是笨啊,他们在混淆陛下正统。” 成国公一声提醒,陆天明惊讶抬头,这…好像是的,难怪皇帝愤怒,但也不应该如此愤怒啊,你害怕个毛啊,都做皇帝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