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时，罗学云特意空出一晚约见华锐，咨询电视台的事，雷荣那边也托了打听情况，坦白说，他对华锐抱有更大的希望，譬如寻呼机、大哥大都是花城这边先引进的，其他城市往往慢很多步，倘若华锐说没有法子，基本上很难打开口子。 　　 “罗兄带着家人来花城旅游，怎能不通知华某，好略尽地主之谊呀。”华锐相当热情。 　　 “都是乡下人，吃吃喝喝，走走看看还行，那经得起大场面，不敢劳动华兄费心。”罗学云笑道，“近来可好？” 　　 华锐叹道：“很不好。” 　　 “工作不顺利还是生活发愁。” 　　 “生活有些鸡毛蒜皮，零零碎碎的琐事，我哪好意思张口，罗兄弟机智过人，眼光高远，不如站在我的角度，猜一猜我发愁什么？” 　　 罗学云笑道：“这是出考题么。” 　　 “闲聊闲聊，有些话我总不好直接跟你抱怨，猜猜谈谈，也算解我苦闷。” 　　 啥时候咱们关系这样亲近了？罗学云腹诽，但也知道这是一种表达亲近的方式，否则公来公往太僵硬，好像一点私下交情没有似的。 　　 “该是岭南的发展遇到瓶颈，华兄作为有远见卓识，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才，自然忧心忡忡。” 　　 华锐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化，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知我者罗兄也。 　　 “岭南工厂是建立在三来一补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导致两个严重的问题，一则产业模式简单，就是加工工业，二则外向经济占比过重，尤其是对香江。 　　 前者，随着江城郑市等地逐渐成为等同沿海待遇的沿江内陆开放城市，情况越来越复杂，岭南是排头兵，本身就为积累经验来的，后来者有样学样，直接借鉴成功模式是不可避免的事，然而这却会导致竞争加剧，甚至出现一些不顾大局的错误。 　　 后者，我估摸着至少有七八成出口是对香濠地区，或者经过香濠地区，而引来的外商投资恐怕五六成也是香濠同胞，濠江还好服服帖帖，香江则不然，九七近在眼前，有很多静水流深的忧患。 　　 更糟糕的是，国际格局风云变幻，导致潜在竞争对手急遽增多，远的不说，光是家门口的泰马菲尼，都会被外资放在考量的名单里，我自然觉得他们不配与我们竞争，不可能比我们做的优秀，但要证明给投资者看，往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 　　 他们也许对我们的优秀心知肚明，偏偏会拿这些东西做筹码，要我们给出更多优惠的条件，我们处处为难，想做好当然压力很大。” 　　 啪啪！ 　　 华锐不禁鼓掌，欣喜道：“说得太好了，把我头痛的东西讲得明明白白，怪不得青云出口业务红红火火，青农经验屡遭赞扬，有罗兄这样深具全球视角，战略眼光的人物掌舵，做不成反是屈才。” 　　 “过奖过奖，深层次原因你们一定比我看得明白，我不过是班门弄斧，浅谈两句而已。” 　　 “诶，既然罗兄注意到问题，想必也有解法，可能说说看？” 　　 “班门弄斧就罢了，还要我贻笑大方呀。”罗学云笑道，“四小龙的资料，欧米专家的文章，恐怕华兄们都翻烂了，该怎么做心里早有成算，只是知易行难罢了，我能说出什么道道，别误导华兄，叫我寝食难安。 　　 想来我华夏是大国，体量远胜这些地区，还有种种传统，谁都没有必成的信心，谁都害怕失败的后果，所以纠结痛苦犹疑担忧，不过这都是很正常的，只要坚定信心做下去，总是能看到光明。” 　　 华锐咀嚼着话中滋味，深深一叹。 　　 “不说这些了。”他道，“青云凉茶好红火，一举功成，我可算明白你当初为什么对羊药开发的王阿吉凉茶饮料，那么的鄙夷和不屑一顾，确实天差地别。 　　 从开发生产到广告销售，青云做得太成熟了，简直教科书般的新品上市，口味抓人，口号吸引人，非但极短时间内就让大家知道青云凉是什么，跟传统凉茶有什么区别，还把产品送到千家万户。 　　 仿佛下大雨，屋里屋外全都是水洼似的，各处小卖部饭店都能看到青云凉的广告和产品，不得不佩服，专业人士就是专业。” 　　 罗学云笑道：“华兄要在这方面夸我，我可就当仁不让，不说什么过奖，青云凉的成功离不开青食职工多年筹备和努力，是憋足劲要打好的一仗，不漂亮就是失败。” 　　 “豪气。”华锐道，“说到这我就生气，不打无准备之仗谁都明白的道理，偏偏羊药不明白，之前叫他们好好开发王阿吉凉茶饮料，推三阻四，仿佛困难比天还大，一点都干不了，弄点成果敷衍了事。 　　 现在倒好，看到青云凉的声势，立刻膨胀，说什么青云凉不过尔尔，我上我也行，又鼓噪着重启王阿吉饮料，势必要分一杯羹，罗兄，你说他们能成吗？” 　　 罗学云摸了摸脸，无奈道：“这话我适合说嘛。” 　　 “我相信你的人品，不会编瞎话。” 　　 “凉茶不是特许经营，青云即便占了先机，也不会说就一家独大，容不下对手，相反，我乐意见到同行不断涌现，一起把市场做大。 　　 所以，王阿吉能不能做起来凉茶饮料，不在于市场竞争如何残酷，而在于羊药有没有一个李纵横式的人物，如果只是见人眼红，跟风就上，没有恒心，也没有长远规划，失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李纵横？你是说健力宝掌门人么。” 　　 “不错。说起来，羊药跟三水食品情况差不多，真要下定决心搞饮料，不妨学一学这个前辈。” 　　 华锐苦闷道：“绕来绕去，又回到人才身上，可这人才也没写在脑门，我哪知道谁能干，谁不能干。” 　　 “这就是原因所在，大多时候我们没有丰富的机会给人试错，以此磨炼培养出勘用之人，按照经济学的规律，一个李纵横的成功，背后至少有多个相似身份者失败，而我们只想要李纵横。” 　　 罗学云此话一出，杀死比赛，华锐无法继续，终于问起来意。 　　 “我在香江有个朋友，投资有电视台，想到境内合法播出，托我问问有没有这样的规定。” 　　 华锐没有李晓晴般惊诧，只是微微皱眉。 　　 “我暂时没听闻过。” 　　 “都是娱乐节目，可以先在一地试播出。” 　　 “节目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我帮你问问吧。” 　　 “多谢。” 　　 “值当什么谢不谢的，你有个心理准备，恐怕轻易不会有这样的路子，即便有，想做到也不容易。” 　　 “当然，不过我受人之托，总要把事情做到底，无论行不行有个准信。” 　　 华锐点了点头，问道：“你那位朋友很有想法啊，连电视台的主意都打。” 　　 “新白娘子传奇刚火，马不停蹄引进，包青天才红，紧跟着内地播出，可见上头对文化娱乐上的交流是宽容的，试一试总不会掉块肉。 　　 再者，海外人士常居内地越来越多，按道理该有为他们播出的电视频道。”罗学云耸了耸肩，“我只是这么个说法，并不真就为海外人士服务。”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我会留心。” 　　 “辛苦，改日再见。” 　　 ………… 　　 江城，食品包装厂。 　　 二十来岁的肖博穿上帅气西装，打好领带，配上锃亮的皮鞋，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跟多动症似的，久久停不下动作。 　　 同事杨显宏看得厌烦，埋怨道：“瞧瞧你，跟孔雀开屏似的，咋那么臭美，还搞不好事了。” 　　 “我倒是没见过老肖这么板正的一身，虽说乍一看不伦不类，细一看骚包至极，但平心而论，还是有两分姿色，要搁我，也会多看两眼，还要到街上找个照相馆，留个相片。”另一个同事程宜打趣道。 　　 “好看有什么用，眼睛瞎了，找谁不好，非找个乡下姑娘，尽耽误自己前程。” 　　 杨显宏话未说完，便被肖博打断。 　　 “你就是羡慕嫉妒我的好姻缘，故意跟那话本里的小人似的，说些搬弄是非兴风作浪的坏话。” 　　 程宜捧腹大笑，直言道：“就是，老羊倌样貌不咋地，人家姑娘都瞧不上他，可嫉妒你样貌英俊，找到工资比你还高的对象。” 　　 “我嫉妒他？”杨显宏气不打一处来，“嫉妒他娶个乡下姑娘，住房户口都要发愁，嫉妒那姑娘私营企业干活，说裁掉就给裁掉，嫉妒摊上个乡下丈人，冒出一堆接一堆穷亲戚，赖着你接济？ 　　 我是为肖博着想，结婚首求门当户对，次求委屈攀高枝，似他这样打着自由恋爱旗号，完全不顾未来，不顾生活，才是愚蠢至极。 　　 厂里厂外好姑娘少吗？哪一个不比现在这个值得，要是拿下厂长的闺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你一辈子能结几次婚，这么草率对得起你爹妈家人么。” 　　 “发神经！”肖博冷哂道，“我爹妈支持我自己谈，用不着你操心算计，真当自己拎着二两黄金，在那物色这个挑拣那个，可笑。” 　　 “确实可笑。”程宜再度站在肖博一方，说道：“青食是合资企业，不是管理混乱，前景黯淡的普通私营公司，你下岗人家都不一定下岗，更用不着你担心住房户口问题。 　　 说实在话，我听你说攀高枝这套理论都头痛，啥年代了，还看不清形势，谁兜里能挣钱，挣到大钱，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没有青食订单，我们厂维持下去都成问题，你就是做了厂长女婿又如何，哪怕当了厂长都要秃头，都要跟人家青食总经理好好说话。 　　 更可笑的是接济穷亲戚，你是没见人家姑娘吃什么用什么，一看就是不差钱的，将来肖博不让人家接济就算谢天谢地，你还笑话起来，我看是什么都比不上，只会拿身份显摆。” 　　 “你王八蛋，心里一点兄弟情义都没有。”杨显宏气急败坏。 　　 “真兄弟就应该祝福老肖此行顺利，姻缘玉成，而不是煽风点火，净说怪话，刻意发泄不满，诅咒老肖失败。”程宜淡淡说道。 　　 肖博给他送上大拇指，提起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出发前往饭店。 　　 此时距离肖博得知要见家长，时间过去一个月，距离罗老爹知道要见“毛脚女婿”还不到一天，但双方的紧张程度却相差无几。 　　 “突然袭击打得好，要是说早了，难保亲家不会多想，到时候见人就不纯粹，反而现在，第一印象最直接。”秦远山似劝解似玩笑，说道：“任谁知道家里的白菜要被猪拱了，都会心疼生气，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法子的事，树芽老大不小，到年纪了。” 　　 罗老爹情知亲家说的在理，偏偏无法排解这种郁闷，可能是觉得小女儿最珍爱，没有经过他主意，就来这么一遭，既担心又生气，总是想砍点什么。 　　 “都是老二设计好的，专门骗我说旅游，其实打埋伏呢，趁着高兴端上来，我就是想发脾气都不能。” 　　 嘟嘟囔囔中，罗霞引着肖博上来。 　　 一进包厢，肖博头都要裂开，咋这么多人，四老两青两小，三堂会审，全家上阵呐！ 　　 “这是我爸我妈，我叔我婶，二哥二嫂，侄子侄女。” 　　 随着罗霞的介绍，齐刷刷八双眼睛盯上肖博，直令他脊背发寒，不自觉弯腰招呼。 　　 “这是一些本地特产，给叔叔阿姨们尝尝。” 　　 “都是什么特产？”罗老爹问道。 　　 肖博冷汗直流，忙道：“黄鹤楼的烟酒，汪玉霞的糕点，孝城的麻糖米酒，施南府的茶叶……” 　　 “心意很足啊，花了不少钱吧。”罗老爹阴恻恻道。 　　 “孝敬长辈都是应该的。” 　　 “非亲非故，要你孝敬？” 　　 别说肖博压力山大，就是罗学云都惊诧不已，一天时间，老爹就整出一套又一套的小词，真有长进呐。 　　 “叔叔是霞霞的父亲，就是我的亲长辈，应该孝敬。” 　　 “这是怎么说的，我是罗霞他爹，怎么就是你亲长辈了？” 　　 肖博咔地立正，弯腰鞠躬，喊道：“罗叔叔，我跟霞霞是真心相爱的，请您成全我们！” 　　 噗。 　　 饮茶看戏的罗学云，差点没喷出去。 　　 做咩？ 　　 不对，应该说搞么事。